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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琢进了地牢后径直去了八号房。
八号房里没有刑具,只是极黑极静,人身处其中仿佛与世隔绝,再搭配上将人全身固定住的禁锢术,时间一长,人就仿佛在活着体验成为一具尸体。
裴琢将在房间里关了许久的鸟儿带出来,鸟儿的神色委顿,羽毛毫无光泽,状态显然比暂时同为鸟的竺心香差上许多。
它突然见到光明,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当即不管不顾地闷头向前一冲,结果径直撞到了鸟笼栏杆上,重新跌落回笼子里。
黄金的竖瞳静静凝视着它这副丑态,裴琢扬着嘴角轻声道:“你之前想杀了我吧?”
鸟儿浑身僵住,它垂下头颅,将自己的视野缩进羽毛之中,身体仍在细细发抖,接着,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触碰了它。
对于这样一只小鸟来说,人类是何等恐怖的庞然巨物,对方只需一只手就能拢住它的全身。
那四根手指覆盖过它的翅膀,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它的体温、心跳尽数感知,拇指则轻柔地抵上它纤细的咽喉。
鸟颤抖得越发厉害,“它”——他自认也参与过不少厮杀,面对死亡不至于如此丢脸,可在轻易被对方识破化形,以鸟的形态被关进笼中,又亲眼见证他如何对待了十二号牢房里的男人,接着被关进八号房不管不问后,他的内心防线早已坍塌大半。
裴琢轻易施加些刺激,就会激起他最纯粹的恐惧。
而现在,裴琢正掌握着他的生死。
那双眼睛令他毛骨悚然,仿佛他不知何时就会被对方拆吃入腹,而那些叽叽喳喳的,山林中真正的鸟向来是裴琢的同伴,他们总能在一起愉快的交谈,没有哪只鸟觉得裴琢的眼神恐怖。
这种眼神只针对人类,对于妖物来说,最好的食物只是人类,化形成鸟的人类也是如此。
“你是魔修。”裴琢的手指缓缓在他脖颈上移动,低声喃喃:“精通化形,半步七境。”
魔修千幻,在清鹤观使用的身份为百草堂弟子,阿晃。
裴琢平静道:“能绕开护山阵法,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应该很早就潜伏进来了。”
“你有什么理由突然杀我?我与你应当没有私仇——如果有,你不该如此突兀地,毫无后手地来杀我。”
“你也不是一时冲动,即兴杀人,这和你能耐着性子,一直化形潜伏所矛盾。”
拇指轻轻向内施加了一些力气,抵住游丝般的生命,裴琢继续道:“你是收到你上家的命令来的,或者,有人朝你悬赏了我,所以你这么迫切地想杀了我。”
鸟儿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裴琢,里面盛满了属于人类的恐惧,裴琢在对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轻轻笑起来道:“真可惜。”
“你想杀了我,结果却要在这里没名没姓的被我捏死了。”
没有激情厮杀,没有畅快争斗,他将无人问津的,毫无尊严的,以一只鸟的形态凄然迎来死亡。
那只手越收越紧,鸟本能地试图挣扎,他的灵魂在大喊,在尖叫,在哭泣,恨不得跪在地上祈求对方,可他甚至发不出一声鸟类的鸣叫。
而在他骤然崩溃的那一瞬间,握着他的力道也突然松了。
裴琢笑眯眯地收回手道:“开玩笑的,我不随便杀人。”
这后半句是句大实话,这个变成鸟的男人如果具备面对绝境也能理性分析的胆识,就会察觉裴琢把话说得像在拿他的死亡取乐,实则情绪中一直没有任何的“狂热”。
但这里是戒律堂,是牢房,是刑场,不说身为首席,任何一个弟子,都绝不能在审讯时,表现得比审讯对象要仁慈善良。
过去常有新人弟子被罪人看出来“不忍心”,被判定为是个利于自己出去的孬种,最后差点死在牢里。
阿晃跌落在笼底,尽管是鸟的外形,却仿佛能看出人类刚刚死里逃生后,不可置信的茫然,裴琢弯弯眼睛,向他提议:“我们做个交易吧。”
“接下来几天,我要把你放进十二号房。”裴琢轻轻摸了摸鸟的头说:“十二号房里的人叫燕重楼,你应该早就认出他来了吧?”
阿晃瑟缩了一下,他们这些魔修里没谁觉得正道弟子的小儿科刑讯手段能对燕重楼这种人起效,结果裴琢让他亲眼看见了对方变成了何等疯癫模样,又怎样一边颠三倒四地骂着对方,一边卑微地去握对方的袍角——而燕重楼本人似乎对这种矛盾一无所觉。
这种诡异的矛盾才最让他背后发凉,像一把重锤敲在他的防线上。
裴琢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在那里看着就行——放心,十二号房的人伤不到你,白天会有人把你带出来,你要告诉我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做得到吗?”
鸟儿连忙点了点头。
裴琢便又笑了,轻描淡写地补充:“如果你没做到,我就只能再把你放回八号房了。”
“这回我就不知道你要在里面待多久了。”裴琢笑眯眯道:“毕竟大家都很忙,一不小心忘了你也情有可原,对吧?”
阿晃顿时浑身一个机灵,慌张地又反复用力点起了头。
*
十二号房中,被梳洗打扮过一番的男人只抬头看了裴琢一眼,就继续蹲在角落里闷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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