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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眼睛,却没有立刻睡着。耳边是连云卿起身整理书桌的轻响——砚台被轻轻推到一边,毛笔被放进笔洗,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窗外是风吹梅枝的簌簌声,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落在窗台上,出极轻的声响;间或还能听到他偶尔轻咳一声的动静,大概是夜里着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连云卿也躺了下来,床榻微微陷下去一块,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掌心却无比温柔,像暖玉一样贴着我的手背。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得像梦呓,带着浓浓的倦意。
我睁开眼,借着透进帷帐缝隙的月光,能看到他轮廓柔和的侧脸——眉骨的弧度、鼻梁的线条,还有微微抿着的唇,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他的间似乎还沾着一点月光的凉,几缕丝垂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在想,”我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哑,“等牡丹开了,我们还要坐在花下,你读诗,我剥瓜子。”
他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触的手背传过来,带着暖意:“好,等牡丹开得最艳的时候——就是那种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火一样的时候,我们就搬两张竹椅去花下。我读你最喜欢的那《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你剥瓜子给我吃,剥好了就放在我手心里,不许偷偷自己吃。”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还要泡一壶雨前茶,用院里的井水来泡,比去年的更甘醇,茶烟袅袅的,正好配着花香。”
我笑了,把脸往他身边凑了凑,直到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心跳,一声一声,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还有夏天的凉棚,要选后山最韧的竹条,就是去年你说‘能扛住台风’的那种,我递钉子的时候,你不许再笑我递错了——上次我明明递的是钉子,你偏说我递的是石子。”
“好,不笑你,”他忍着笑,声音里带着笑意,“下次你递什么,我都接着,就算是石子,我也当宝贝收着,用来压你晒的桂花。”
“秋天酿桂花酒,要我亲手晒桂花,你不许嫌我晒得慢——去年你总催我,说再慢桂花就要潮了,结果还不是等我晒够了三天太阳才酿?”
“不嫌,慢慢晒,”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认真,“晒够了阳光的桂花才甜,酿出来的酒才香,就算晒十天半月,我也等。”
“冬天画梅,我磨墨的时候,你不许再抢我的墨条玩——上次你把墨条蘸了水,在我手背上画了个小梅花,害我洗了半天。”
“不抢,”他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宠溺,“就坐在旁边看着你磨,你磨墨的样子最好看,比画里的人还好看,你磨的墨,也比谁的都好,浓淡正好,用来画梅最合适。”
他一一应着,每一句“好”都说得温柔又认真,声音里满是笑意,手还在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又像在许下一个个郑重的约定。
我靠在他身边,听着他温柔的应答,听着窗外渐渐平息的风声,听着我们慢慢凑成一个频率的心跳——他的心跳沉稳,我的心跳轻柔,合在一起,像一无声的歌。
忽然觉得,原来“此刻”从来不是一个静止的瞬间,不是某一刻的月光,也不是某一刻的拥抱,而是他说的每一句“好”,是他怀里不变的温度,是他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我们约定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是只要他在,就永远安稳的踏实。
月光透过帷帐的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辉,像一条温柔的河,缓缓流淌在锦被上。
我闭上眼睛,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把此刻的暖——他掌心的温度、他身上的香气;此刻的香——梅香、墨香、松针香;此刻他的声音——温柔的应答、低低的笑意,都牢牢地收进心里的小匣子里,锁起来,不让风偷走,不让时光带走。
“睡吧,”他的声音又轻了些,带着浓浓的倦意,眼皮也开始打架,“等天亮了,我们去看看那株梅,说不定经过一夜的风,又落了新的花瓣,到时候我们捡几片,夹在你的书里当书签。”
我“嗯”了一声,眼皮终于沉沉地合上,像被灌了铅。
梦里,是满院的牡丹开得正艳,红的、粉的、白的,层层叠叠,像一片花海。他坐在竹椅上读诗,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的脸上,暖得像他怀里的温度;我坐在旁边剥瓜子,剥好的瓜子仁堆在他手心里,他读几句,就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偶尔转头对我笑一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是夏夜里的凉棚下,竹条搭成的棚子透着风,萤火虫绕着棚角的灯笼飞,点点微光像星星落了下来。他坐在竹椅上给我扇扇子,扇子是蒲草编的,扇出来的风带着淡淡的草香;我捧着一壶凉茶,喝一口,甘醇的凉意从舌尖滑到心底,抬头就能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是秋天的窗台上,晒满了金黄的桂花,阳光洒在桂花上,像镀了一层金,空气里全是甜甜的桂花香。他站在梯子上摘桂花,我站在下面接,偶尔趁他不注意,偷偷抓一把桂花撒在他身上;等桂花晒好了,我们一起把它拌进米酒里,封在坛子里,贴上写着“来年醉”的红纸,坛子里仿佛已经飘出了来年的酒香。
是冬天的梅枝上落了雪,白雪压着嫣红的梅花,美得像一幅画。他坐在书桌前画梅,我坐在旁边给他磨墨,墨条在砚台上轻轻转动,磨出的墨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梅香,比什么都好闻;他画累了,就转头看我,手指蘸一点墨,在我鼻尖上点一下,笑着说“变成小花猫了”。
而无论梦里是哪个季节,他都在——在牡丹花丛旁,在夏夜凉棚下,在秋日窗台边,在冬雪梅枝前,像此刻一样,牵着我的手,笑着说:“别怕,我在。”
窗外的月光更浓了,像融化的银水,把整个房间照得像浸在水里,连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幅叠好的“此刻”纸笺,还安安稳稳地躺在我衣襟内侧的口袋里;那两片夹在指缝间的花瓣,被我放在了床头的小瓷碟里,沾着月光,像两朵小小的玉花;还有他温热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从未变过。这一切,都在这月光里安安稳稳地待着,没有风,没有声,只有暖。原来岁岁年年,只要他在,每个瞬间,都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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