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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令牌在此——”
青天白日下,一道冰冷璀错的白光异常晃眼,赢秀手举白玉令牌,厉声道:“谁敢妄动?”
十七岁的少年看似镇定,实则紧张得无以复加,他并非不信谢舟,只怕此举会给谢舟带给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不愿用他给的令牌。
南朝有符节制度,天子授节,拥有使持节者,可以不奏朝廷,擅杀二千石以下官,此为先斩后奏。
江州的官绅士族从未见过天子所授的符节,却有眼尖的人认得上面的龙凤章纹,栩栩如生,和阗玉冰冷温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
天家之物啊!
当即有人跪地叩首,连声高呼:“我等叩见持节使大人——!”
率先跪地的是年长的方士,能在永宁元年杀僧灭佛中活下来的方士,除了少数几个气运好的,其他人身上都有八百个心眼,堪称见风使舵第一人。
道场寺观中最重规矩,年长的方士既然跪地,年轻的方士纵使不明所以,也迅速跟着齐齐跪下,顾不得什么仙风道骨,手上的羽扇鏖尾拂尘跌了一地,就算不慎被砸了脚,也无人敢出声。
江州的豪族官绅一脸不解,眼睁睁看着自矜清高的方士们跪了满地,对着手持令牌的那少年连声高呼。
豪族只是愣了片刻,盯着那少年手中高举的令牌看了又看,再听方士称呼他为持节使,面色骤然一变,连忙跟着跪下,对着少年高呼。
两位副官没有跪,但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没有人敢质疑那少年手中的符节是假,因为,放眼整个南朝,绝不会有人胆敢冒着昭肃帝的名号招摇撞骗,除非他想拉着九族一起下地狱。
咚的一声,年长的副官最先跪地,低着头,满心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和持节使发生冲突,应当不至于开罪了持节使。
至于年轻的那位副官,他想起自己试图用麈尾鞭打持节使,脸色瞬间变了又变。
早知是对方手中有天子亲赐的符节,他宁愿开罪整座江州府的豪绅,抱着玉石俱焚的心,逼着他们把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也不会万万得罪了持节使!
……悔之晚矣!
走在最前面的士卒认不得符节上面的龙凤章纹,也认不出那玉的材质,只听得后面的贵人们无端高呼,转过头去,发觉贵人们齐刷刷已经跪了一地。
就连他们的顶头上峰,指使他们对百姓动手的长官也跪了下来,低眉垂首,往日高耸的脊梁弯得像一道服帖的小桥。
士卒们有一瞬间的迷惘,他们也该跪吗?对着那群衣衫褴褛的百姓。
来不及多想,他们扔下手中的兵器,朝着手持令牌的少年,以及他身侧的庶民跪了下来。
原本精神紧绷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摸不着头脑,低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贵人,又仰头看了看手举令牌的赢秀。
他们想了想,熟练地弯下膝盖,准备学着那些贵人的样子,对着赢秀跪下。
“你们给我起来!”
回应他们的是少年一声厉喝。
百姓一个激灵,佝偻的脊梁瞬间直起。
看着这些跪地山呼的贵人,他们异常局促不安,甚至比方才还要不安。
从来只有他们跪人的份,何曾有人叫他们起来,挺直脊梁,接受这些贵人的朝拜。
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是日夜不休的残酷报复。
最尴尬的无异于那几个原本站在赢秀身边,又投靠了官署的百姓,这下他们两面都不讨好,跪在人群中间,融不进站着的百姓,也融不进跪地的士族。
赢秀的手在轻轻地发抖,两指攥着的令牌似乎有千钧之力,压着他的手臂沉沉地往下坠。
谢舟说过,这是他的东西,不是建章谢氏的。
区区门客,何来的天子符节?
事到如今,赢秀已经没了退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原本气势凌人的官绅跪在堤坝上,百道羽衣,千道白袍,跪成一地浑浊的雪白。
没来由地,少年刺客心里闪过一道念头,这就是权力么?
这就是书上说的,世间人人追求,汲汲营营,不惜为之生,为之死的权力吗?
堤坝上,鸱鸮还来回穿梭在奔流不息的江水中,来来回回地口衔白米,散于百姓。
这是他奔走多日,费尽心思向同僚借的鸱鸮,本来想着,这群士族既然借鬼神之谈征粮,他便来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样借鬼神之谈,逼他们还粮。
连日筹划,费心设计,都不如一道小小的令牌。
刺客有些恍惚,白衣门客温凉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很轻,却透着某种未卜先知的诡谲:
“给你的东西,你要用……知道吗?”
只有用了,才知道权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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