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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述站在门前,欲要上前敲门,却有些踟蹰不前。
束关欲要上前代劳,被奉和拦下。
好半晌过去,崔述才终于上前一步,轻声叩响宅门。
门房打着哈欠来开门,瞧见门口站着的清贵郎君,睡意散了大半,忙道:“崔少师稍待,主人本特地交待过自今日起概不见客,但既是您来,容小人先去问问。”
崔述颔:“有劳。”
待了片刻,门子迎出来,点头哈腰地将他往里迎:“料想主人不会不见您,果然,一听您来了,便命请您进去。”
稍稍走出两步,崔述不禁放缓步子,遣他下去:“我自个儿进去吧。”
“也好,这里您熟。”
待门子退远,崔述整好衣冠,长吸一口气往里走,方过大门,便顿住了脚。
须皆白的老者站在垂花门下,隔着中庭,往门口看来。
崔述快步上前,到得阶下,却不敢出声,默然少顷,掀袍跪了下来:“太傅。”
杜悯目光扫过院中苍青的槐树,落在他身上,垂目半晌,方说:“如今连老师也不肯称了?”
崔述再拜,轻唤了一声:“老师。”
“愧对老师期望,数年不敢前来拜会,不敢乞求老师原谅,唯愿老师椿龄永茂,鹤算无疆。”
“进来说话。”
杜悯转身向内,崔述起身跟随他进入院中。
院中仆妇正鱼贯将膳食呈至凉亭中。
“还没用膳吧?”杜悯问他。
“尚未。”
“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看老师属意什么。”
“那便陪为师喝一杯吧。”杜悯淡叹一声,“往年节庆,你总要来与我喝上两杯,一晃却已四年未曾踏足此间了。”
“无颜面见老师,愧不敢来。”
“人不肯来,礼倒巴巴地送了不少。”杜悯指着东梢间,“倒有半屋是这两年里你遣人送来的。”
“聊表心意。老师肯收,便最好不过了。”
“我若至今还在生你的气,如何会收?”
杜悯亲自走至院中,用铁锹自槐树下取出一罐深埋的泥头酒。
“人啊,纵聪明绝顶,一夕为局中人,仍是勘不破。”
崔述接过陶罐,手却滞在了半空。
泥封上书“永昌二十三年”,是四年前他出京之前,最后一次来拜会时送来的亲自酿的酒。
此后四年,因缘际会,竟当真不曾再踏足过一步。
他沉默着揭开黄泥封,为杜悯斟上一杯陈酒。
酒色微浊,芳香沁鼻,杜悯闭目深深一嗅,叹道:“极好的酒,应是采松露并秋菊所酿,若再藏上几年,风味应当更佳,只是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老师。”听闻此言,崔述心头一沉,再唤了一声。
“已是朝中要员,领一部之事,入政事堂公议,只言片语便能左右朝野格局,对着我这糟老头子,何故生惧,如此拘束?”
“走得再远,在老师面前,也仍只是学生。”
杜悯莫名一笑,边品尝着杯中佳酿,边说:“上回代你来的那女娃倒不是这么说的。”
崔述疑惑地看着他。
杜悯仍旧笑着:“郑守谦事后,我本觉得你失了本心,误入歧途,怒其不争。那女娃却同我说,”他指着外院那株枝叶摇曳的槐树,复述道,“叶尚离根,学生背师而驰,亦属合情合理。”
崔述豁然开朗。
这两年里,无论他在朝中采取何种策略,太傅从未公开表过任何意见,凡受过其恩惠的门生,也很少对他所行之事有过谏阻。
即便是捐免这样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同意的策令,亦不曾有过半分阻拦。
“局中人,看不穿,勘不破,参不透,局外人倒三言两语解了心结。”杜悯笑着叹道,“这世间事,有时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吃菜。”
崔述执起箸筷,浅尝了两口,却无甚胃口,又停了筷。
“既无食欲,便喝两口酒吧。你这几年想必累得厉害,能忙里偷闲得一晌贪欢,也是不错。”杜悯亲自执壶,替他斟上一杯酒。
“永昌九年至十五年,你在我门下待了整整六年,苦读经义,不问槛外事,称一句学富五车并不为过。”
杜悯忆起旧事:“那时永昌新政仓促败退,我被贬为白身,朝臣皆避之不及,你父亲却送你来此拜师,三拒而不还。”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那时才这般高,正是贪玩的年纪,却极为听话,只知埋苦读。后来年纪稍大些,一两年间个头便蹿了起来,也渐渐懂事明理,却未因怕影响仕途而趁早与我断交。”
崔述品着杯中浊酒,舌尖被苦意包裹:“受老师教诲之恩,因此便弃而不顾,还如何在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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