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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崔述下狱已有一月,先前命她所呈,竟遗忘至今,齐延果然冷然一笑:“先前在此地,孤同周掌籍说过什么?”
周缨叩不答。
“周掌籍自称东宫内臣,依孤看来,恐怕心有偏颇。”
齐延拂袖而去,待他走远,周缨抬头去看,见案上那两本册子被他带走,登时长舒了口气。
明知齐延早慧,耍心眼必瞒不过他,但仍不得不冒险为此事。
天家父子,相处之道自有不同。君父生杀予夺,既已心有成算,身为子与臣,便不当正面撄其锋芒。
已逾一月,君父不提此事,齐延便未置一词。
但此书册乃崔述亲笔誊抄记注,字字皆是全无私心的教诲,兴许能起几分作用。
暮色渐沉,明德殿中天光昏暗,一夜无眠,又强撑了一整日,此刻意识昏沉,周缨几乎要跪不住,意识亦有些出窍。
她有些悲凉地想,倘若他当真渡不过此劫,也算天命如此。
但她实不忍见人死灯灭,而数载心血毁于一旦。
一名景和宫的小内监持齐延信物快步而来,请她起身:“周掌籍,殿下命您回去歇息。”
周缨扶着他的臂膀起身,道:“多谢。”又问,“殿下在忙什么呢?可还在动怒?”
“殿下专注课业,在看书呢。”
周缨点头,知晓齐延今夜仍无行动,心中哀哀一叹。
翌日,齐延见她时态度与往日并无二致。
周缨亦尽心尽力地做好分内之职,不再提及此话。
日讲结束,侍讲学士命她去取书,待她出殿,崔易瞧着她虚浮的脚步,默不作声地收好文房,请示齐延:“今日可否与殿下同行?”
齐延目光在他面上落了须臾,吩咐不必备肩舆,先一步往外走,崔易赶紧跟上。
出明德殿,齐延吩咐宫人退远,斜乜他一眼:“你也要仗着当日救驾之功,为你崔家人说情?”
崔易稍稍落后一步,并不敢与他并行,语气亦极谦卑:“为人臣子,纵舍命救君,也不过分内之责,何谈功劳?况且,昭宁二年,他已出族,祖父虽未褫夺其姓,但他已终生不得入崔家宗祠,祭拜不得崔氏先族,算不得崔家人。”
齐延目光落在空荡的殿前广场上,好半晌,才呓语似地说:“是么?那你今日意欲何为?”
“入宫之前,我与他其实并不算太熟。”
齐延侧头来看,崔易微微垂避开。
“我出生之年,他便已外任,其间几度迁转,甚少回京。至永昌二十一年,他调任刑部,我才得以时常在家宴上见到他。但他公事繁冗,在府中时间甚少,二十三年末,又获罪出京,后来几度更迭,兜兜转转,皆未在府中待过太长时日。”
“虽为叔侄,但我与他真正熟识,是昭宁元年,入宫为殿下伴读,他成为我先生起始的。”崔易垂看着脚尖的方寸之地,语气中只是惋惜。
“自来道貌岸然者不在少数,我无火眼金睛,不敢妄论忠奸。”崔易淡淡一叹,“但这四年多里,我自认受他恩惠良多。”
崔易拱手相拜:“我先告退了,殿下慢行。”
周缨取完书回来,齐延仍在原地未行,见她过来,将她怀中抱着的新教本取过一观,一言不地往景和宫行去。
入夜,齐应来景和宫用膳,齐延全程一言不,待膳桌撤下,内侍上茶点,章容忍不住问:“今日怎么了?课业上有难题,还是遇上什么别的事了?”
齐延摇头。
章容转头唤司檀:“这倒是怎么了?传温瑜过来问话。”
“不必了。”齐延阻下传话的内侍,起身行至下,掀袍跪地,“臣有一请,想禀陛下。”
章容侧头看了一眼齐应,他面色倒是平静,看不出内里心思,只淡淡问:“要谈政事?”
“是。”
齐延闭目再拜,声音隐含轻颤:“国朝副相,羁于缉狱司已逾一月,外间半点声讯难闻。往重了说,堂堂朝中要员,在诏狱里是死是活都难打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即便当真罪证确凿,陛下欲从重处罚,也当行讯问,定罪判刑,昭告天下。枷候不审,除杀威折辱外,还有何益?”
一鼓作气将这话说出,至后来,音调越来越高,竟有几分质问之意。
章容微垂着眼,枕边人的性子,她比十来岁的儿子看得更透彻。
帝王权柄在握,生杀予夺,虽偶有怀柔,但内里绝无心慈手软。
齐应执起杯盏,轻啜一口热茶,将肺腑间的浊气都涤净,才勉强压住咳嗽之意。
“朕在,徐相在,便再押一月,朝政也难生什么乱子。”齐应面上甚至还带着丝淡笑。
“这难道还不叫生乱?旧党满心欲诛而后快,新党失主心骨,生怕一朝倾覆,祸及己身,时日再长,恐要生出自救之心。满朝文武无心公务,整日间只知盯着这起案子大混战,上谏的折子一道接一道,其中又得耗费多少精力斟酌辞格,又还能有多少心思放在为君为民上?”
“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完。”
“臣不知崔相到底是否操纵朝野,闭塞圣听,欺瞒君上,此事陛下应自有决断。”顿了一顿,方道,“臣只以学生身份,为崔少师求一个公正审讯的机会。”
杯盏被搁回案上,惊起轻轻一声响。
齐延将身子伏低,以避君王锋芒。
“抬头。”齐应语气厉了三分,待瞧清他面上隐隐的倔色,才接道,“你是储君,臣工可以惧朕,但你不能,你得学着怎么做君上。”
“陛下春秋正茂,臣不胜惶恐。”
“你若为君,方能明白我之所虑。”齐应声寒似冰,“你来说说,若今日御座上的人是你,你当如何处置?”
四目相对,齐延几要被那双瞳里的君王之威压得喘不过气来,然而齐应仍旧直直地盯着他,不肯让他回避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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