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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陈远宁赶到了。
她看着风尘仆仆,满脸络腮胡的陈远宁,忽地他与赵荣身形隐有相似之处。
陡然间,她心底冒出了个极荒唐的想法。
陈远宁少年时到了边疆,三年一归又匆匆离开,少有人知晓他络腮胡下的真面目,赵荣在她成亲后不久便得了封地,尚未长开就离了京城,长相早已不复当年。
半年,只要陈远宁假冒赵荣半年,待到天下平定,叛党被俘,到时再换宗室子继位。
她颤着手,淌着泪,将唇瓣咬出了血,用匕毁了亲弟弟的脸庞,直至辨认不出。
她将陈远宁的胡须剃了干净,又用草药使其满脸红疹,辨认不出,最后给他吃了绝嗣药,商议半年后,一切物归原主时,再给他解药。
她站在芦苇荡中,看着满地尸,亲手策划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可半年后,天下平定,叛军尽俘,陈远宁却后悔了。
他杀光了知晓事情真相的人,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动她,生怕她说了出去,次次派人以关心的名义来看她,实则底下藏的全是威胁。
纠缠至今。
惇仪慌乱地拽住他,颤声道:“涿儿,是谁将此事告诉你的?”
陈涿当年落到叛党手中,没人知晓他经历了什么,去了何处,又是怎么寻到惇仪身旁的,那时他正巧看到了满脸红疹的“赵荣”,和躺在地上的“陈远宁”。
这些年他隐隐猜到了些,直至此刻终于确定。
他垂下眸光,轻声道:“我自己所猜,并无旁人相告。”
惇仪低下脑袋,娴雅又温吞的面庞愈苍白。
她守着这秘密活了这么多年,每一刻都活在痛苦和折磨中,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只得熬着忍着,等着报应来的这一日。
但直至此刻,哪怕到了黄泉地府被父皇叱骂,她仍不后悔,若非当年赵荣带兵及时回京,天下早已四崩五裂,
一滴滴血从手缝中淌了出来,她一怔,松开手,这才注意陈涿手臂上的刀痕,因是玄衣难以注意,只染出了一片深色:“你怎么受伤了,我去唤大夫。”
陈涿却将手臂收回,淡淡道:“不过小伤。今日我只想问母亲,当年先帝给母亲的遗旨到底在何处?应是不在母亲身上了吧。事到如今,您若再瞒下去,只怕又要复当年之景。”
惇仪见他也知晓了遗旨的存在,只轻轻叹了声,似是瞬间苍老了数年般,满脸疲惫倦怠,许久后才轻声道:“原本是被我藏起来了,可——”她抬目,直直看向他:“你还记得染坊被投毒的那案子吗?”
陈涿怔了瞬,脑海中所有慢慢联系到一块。
……
陈涿走后,惇仪就一人在椅上枯坐许久。
院外风雪簌簌,狂风夹着雪粒涌进屋内,落在了地上那滩血渍上。
她这些年居于后宅,鲜少出府,与其说是守着秘密,更像是是靠着秘密而活的人。关键时刻她抛下陈涿,弥补多年却也捂不热母子心,而每每午夜梦回,梦中都会出现赵荣鲜血淋漓的脸庞,父皇骂她混淆了赵家血脉……她对不起他们。
如今秘密交托,十九年前的使命在这一刻终于圆满。
她却没有分毫轻松,反倒有些茫然,寻不到一丝活着的必要了。
目光慢慢转到了那鎏金酒壶上,几乎是不受控般,指尖颤着触上手柄,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垂下眸光,慢慢端着酒樽到了唇边,想要渡入口中的那一刻,看向了宦官胸口插着的那把匕,忽地想起了南枝奋力救她的模样。
酒樽顿住了。
她熬着忍着,就像被关在笼中的雁,许久许久没看到这样顽强的生机了,莫名地,让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次次从叛党手里逃脱,只有一个念头,活着,活着带赵荣回去。
蓦地,眼尾淌下了泪。
手中那杯毒酒掉落在地。
她捂住脸庞,无声痛哭起来,泪水沿着手心落下,混杂着这么多年的忍耐和痛苦,终于得到了解脱。
她凭什么死?凭什么遂了陈远宁的愿?
就算要死也得将他带下去一起死。
——
府邸乱着,已有人快马回去将此地情形禀告给圣上,到时如何处置还要靠圣言。
陈涿往竹影院的脚步越走越快。直到进了屋内,就见南枝端坐在镜前,让云团替她束着,手中拿着湿帕擦去脸上血点。
一时湿帕被染红,南枝见附近没有铜盆,只得拧着眉嫌弃地拿在手上,他见状,快步上前,将铜盆递到她面前。
南枝却垂着眉眼,指尖拨弄着湿帕边缘的线头,像是没看到般一动不动。
云团见状提醒道:“姑娘,湿帕放到铜盆里就行,奴婢待会去洗净。”
南枝却满脸茫然,还四周看了圈,疑惑道:“哪里有铜盆?我怎么没见到?没事,我拿在手里就行。”
云团愣了下:“……公子手里的不是吗?”
南枝却笑了声,眉尖挑挑就看向镜中自己,淡淡道:“什么公子?我怎么没看见?”
纵观南枝往前十几年的人生,自出生起,她只认真地生过两场大气,一次是庶兄用弹弓将她养了三年的鹦鹉打死了,另一次是沈言灯将她精心准备了三个月的生辰礼送给了旁人。她若真生气了,绝不会费力争吵,只会将那人从她的眼前排除,与空气混为一谈。
那庶兄拉不下脸与她道歉,委婉提过几次却没诚意,隔了十几年至今她都再没他说过话,而沈言灯将生辰礼要回后,道歉了近三月,这才重回她的视线。
南枝气量大,气性更大。
她将湿帕捏在手里,神色如常地递了个簪子给云团道:“戴这枚吧。”
云团接过,余光却瞥见了公子脸上鲜明的巴掌印,终于意识到两人间的古怪,连忙埋只顾束,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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