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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惇仪咬着牙,差点直接冲上前,撕破他那伪善又憎恨的假面,可眸光又在四处的朝臣身上转了圈,她强忍着怒意,将手搭在了桌角。
小娄太医慢吞吞地提起了药箱,打开后指尖又转了几圈,才摸上了那绢布,却又悠悠地叠了几次,一起一顿像是池子里德高望重的老龟般,急得周围人全都盯着他的动作。
距惇仪最近的陈涿觉出不对,朝殿外看了眼,就见一点露出繁复髻的影子,似想听殿内声响,正悄悄挪着脑袋,将耳朵那处往这凑近,他垂目,微不可查地勾唇笑了声,随即正着神色,继续观着殿内动静。
除他外,另一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南枝,从她暗自出去,再到如今的小动作,自是尽收眼底。沈言灯冷冷地盯着陈涿面上的柔色,眼底浮起阴翳,下颌紧绷着,然后警告地看了眼小娄。
小娄被这眼神看得脊背一凉,搭在绢布的指尖轻颤,又抬袖擦了擦额头。这时,他实在是左右为难,一颗心被掰成了八瓣,碎了满地。
陛下急切道:“如何?”
小娄太医拖不下去了,不得已支吾道:“殿下这、这几日心中郁结,体内积了不少肝火,夜中应是也多梦多思,睡不安稳吧。臣给殿下开张药方,坚持半月就能有成效。”说着,就拿起药箱小笔准备写药方。
陛下怒道:“谁问你这些了!朕要你看看她是不是疯了!”
他手一抖,讪笑道:“臣这就诊,这就诊……”
指尖又搭在了那绢布上。
沈言灯开了口道:“娄太医,惇仪殿下可是陛下的同胞姐姐,金尊玉贵,不同凡响,更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有什么,不必犹疑,大可直接说出来,陛下不会怪罪你的。”
娄太医深受沈言灯提携,又帮着他做了不少事,早已载上同一条船,若是背叛,绝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可早先也没人告诉他,另一条船上的是他亲爹啊。
他缓缓道:“公主的脉象的确有异,但臣一时也说不准是不是疯症,还求陛下能宽宥臣几日——”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陛下一锤定音道:“朕就说皇姐不大对劲,这娄太医的话也印证了,也就不必在此事上浪费功夫了,如今最紧要的是边关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还是早先想出应对之策为好。”说着,似不耐烦地甩甩袖子道:“来人,扶皇姐回府,再派几个太医到府上,好生替皇姐瞧瞧身子。”
雪粒乱飘,色白如盐。
殿外探听的南枝抬起眼睫,就见身旁几个太监听到吩咐,进殿要将惇仪带下去,她拽紧袖口,一时拿不定主意,忽地抬目望见几步外,被小太监扶着的陈老夫人。
目光蓦地滞住。
她怎么将陈老夫人忘了!若世上唯有一人还识得陈远宁,那必然是陈老夫人,陈远宁再怎么,也不敢对老夫人动手啊。
怪不得方才陈涿那般镇定,原是派人将陈老夫人带进了宫。
南枝心终于轻快了点,上前扶住陈老夫人道:“祖母。”
陈老夫人年岁大,又常居佛堂,手持木杖,才能勉强维持脚步,她将臂弯搭在南枝身上,轻拍了下她的手心,复而沉着脸看向殿内场景,声音几乎是伴着脚步一起踏进去的:“我看疯的另有其人。”
陈远宁目光在移到来人那刻呆滞了。
一别数年,他没想到能再见母亲,更从未想过会是在此等场景下,眸光瞬间泄了点心虚,他强撑起腰身,怒道:“这是谁?未经通传,怎么进的宫?又怎么进到御前的?快、快来人!将人带走!”
陈老夫人眼尾含了泪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吗?”说着,手中木仗气得狠狠在地上敲了瞬:“陈远宁,这些年你假冒皇子,做了多少亏心事,如今边关大战,生灵涂炭,就还一意孤行,就不怕那些枉死的冤魂夜中来找你寻仇吗!”
十几个臣子愕然了会,随即爆出极纷杂的细碎说话声。陈老夫人皇商出身,曾与山匪出身的陈老将军相互协作,一道帮着先祖打下江山,在京中也有些威望,只是近年来身子不好,这才隐于府中,青灯伴佛。
陈远宁唇瓣翕动了瞬,脸色一阵青白,却又没法辩驳,他无力道:“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陈老夫人冷笑了声,挣开了南枝的搀扶,一个人慢步向前,走到了陈远宁身前,直直看向他:“我虽年纪大了,却还没瞎到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陈远宁挪开视线,根本不敢直视她。
忽地,老夫人手中那木杖如快刀般横扫向他,扫出震震风响,寻常人受这一击,恐怕会直接倒在地上,可身体不会骗人,陈远宁到底是在战场厮杀过的,当即后退几步,躲开了,只刹那,脸又白了。
赵容从未练过武,怎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陈老夫人使力过大,一时头晕眼花,站不稳当,南枝忙不迭上前扶住她。
她缓过神,语气虚浮道:“皇子赵荣幼时被宫女欺凌,留了病根,绝无可能习武!你们愣着作何,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这逆贼在这鱼目混珠,搅得天下不得安宁吗!”
第1o6章新帝人在家中坐,龙袍天上来
殿内众臣听着,落在陈远宁身上的目光陡然变了,可恭敬久了,想要反抗竟也一时伸不出手,左右看看,寻不到一个出头鸟。
陈远宁退后几步,退到了红阶上,御案前,他怒竭道:“朕是天子!你们谁敢对朕动手,就是斩抄家的大罪!御林军呢?快过来护驾,将这些满口胡言的逆贼压下去!”
可惜,没人应答。
他的唇瓣翕动着,眸光轻颤地环顾四周,头一次在这些恭谨臣子眼中看出了冷漠、审视和憎恶。
一股挤压在胸口的气蓦地涌上来,双颊涨成了猪肝色。
……
他是圣上,是帝王!
这些人都该死该杀!
人群中,唯有惇仪眼尾赤红,缓步走上了那台阶,一边向上一边直直对视他道:“陈远宁,此番边关平白起了战事,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陈远宁充好的气陡然心虚,泄了下去,他梗着脖颈道:“无凭无据,你乱说什么?”
“胡说?”惇仪站定在他身前,纤细指尖摸上了御台的一方砚,眸光迸出凌厉冷光,迫使陈远宁一避再避,上半身几乎快坐在了案上:“这些年边关安稳和乐,从未生出过什么内斗。缘何在太子离世后,就莫名死了几个统领?给了匈奴可乘之机,使其连丢三城?”
陈远宁冷笑:“那些人内斗,与朕何干?谁知是不是为着什么银子官位相争——”没说完,她手提着砚抬,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脑袋。
那一块冰冷又坚硬的砚宛若边关风吹雨打下的老顽石。
短促闷响后,流下的是一簇鲜红的血,蜿蜒过五官,滴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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