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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周老实摇头,随后指着右上的一处:“虽然奴婢没看懂,不过这寒鸦画的气韵生动,想来帝姬画技又精进了不少。”
“寒鸦?”章问虞同样指着那处重复道,在她眼中,那一处明明写的是上一世胥衡率领叛军打进京城之日。
平周颔首:“神佛保佑,帝姬那日不慎掉入御池,所幸郡王殿下救了帝姬,帝姬如今画技精进定是哪位神仙给帝姬点了灵窍。”
章问虞心中苦笑,哪里是开了灵窍,她明明是活过第二回的游魂。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胥衡叛乱,江姐姐为周全他的大业,即使落入敌手,却毅然自裁,而自己听闻此事时还在窠林城替病者熬药,当下便悲痛得晕了过去,模糊之间耳畔传来叹息,说是她也染上了时疫,语气颇为唏嘘。
朦胧之间过往如同走马观花,章问虞还记得初见江姐姐那日,她身为圣人之女,一直不受宠爱,依靠自己半吊子的医术在后宫给宫婢瞧瞧病才能勉强过活,谁知忽然有一日那些宫婢便在传,说是那位安国战神——胥少将军宣称天子有恙,奸人在侧,于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准备带兵进京拱卫皇城,明眼人却看出他是叛乱谋逆。
相熟的
宫婢劝她趁胥衡还没打进京,早些日子谋划,章问虞心中犹疑,母妃留下来的忠仆历经两朝,闻言便对章问虞说道:“帝姬,出宫吧。”
这位忠仆脸上决绝,用所有钱财买通宫中的人,最终将她藏在出宫去乱葬岗的尸车里,忠仆细声叮嘱她,出了宫,这些运车的人便会寻处亭子休憩片刻,那时她偷偷离开。
章问虞一一记下,忍不住问道:“那您呢?”
忠仆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七帝姬近日患了病,老奴要守着她。”
章问虞不得圣宠,连称号也未取,只由序齿称呼为七帝姬,可纵使她再不受宠,帝姬失踪亦是大事,忠仆此意便是要假装她还在宫内,起码瞒过这一时。
似乎看出她的悲痛,忠仆静了片刻,替她涂白脸蛋,盖上草席,末了说道:“老奴愿帝姬平安,这也是娘娘的遗愿。”
章问虞一直记得这句话,她闭上眼,两侧是青白的尸体,她不觉害怕,只是迷茫无措,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天下之大,却从此只有她一人。
她看不见外边,只能暗自数着时辰,感觉尸车停下来时,抱怨的人声远去,她直起身掀开草席,绕过左旁的尸身跳下车,回身将草席复又盖上,心道亡者往生。
抬眼边见是荒郊野岭,只有一座无名亭子,料想自己应该是到了京郊,她不敢停留,选了西北方向便往前拼命跑,丝毫不敢停下来,渴了饿了只有忍住。
直至夜色降临,寒风如同刀子刮脸,她裹紧宫女衣裳,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远远瞧见一个义庄,没有过多考虑,她到了义庄木门前,便推门而入。
沉重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里面比她想象的要好,甚至还有供桌,放着些黄纸火烛以及瓜果。堂内呈放着八口棺材,有几口已合上棺盖,剩下的里头都没有尸身。
章问虞腹中饥饿,实在没忍住,小声道罪过,便拿起一个果子狼吞虎咽,不过片刻便吃了干净,她没有再拿,困意夹杂着疲累让她眼皮一沉,又不敢躺在棺材里,只有靠在棺材旁准备小憩会儿,没过多久就听见外边有脚步声,不急不缓。
她猛然惊醒,四周环顾之后便看向那张盖着白布的供桌,直接钻进供桌下躲起来,祈求来人不要发现她。
那人在门口说了什么,步子便跨进门槛顿了下,随即直直朝着供桌而来,轻声道:“出来吧。”
眼见被点明所在,章问虞只能掀布钻出来,抬头便见一女子垂眸看她,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稍急的风就能卷走,肤色像蒙了尘的细瓷,透着一丝易碎的脆弱,唇色亦是浅淡的。
章问虞医术虽然不精,但望闻问切还算拿手,一瞧便知这女子身有重疾,然而心中的可惜在看到她眼睛时消散,可那眸子本身,却清亮得惊人。瞳仁是深潭般的墨色,幽深而沉静,里面没有自怨自艾的哀愁,也并非全然是病弱的迷蒙。相反,那目光沉静、专注,有着一种沉甸甸的、磐石般的定力。
她任由章问虞打量她,本是平静的神情似乎柔和了片刻,相视之间问道:“你是何人?”
章问虞没答,反而目光下移至女子腰间的令牌上——上面赫然写着“胥”字。
她是乱臣贼子胥衡的人。
章问虞不信她,所以没有说实话:“家父乃是京城司务薛英光,本是遣忠仆送我去苏州外祖父家,途中遇上匪徒,只剩我一人。”
女子耐心听完便道:“我名唤江素,你唤我江姐姐便好。”说完,便牵起章问虞的手出了义庄。
章问虞不知这位江姐姐是否信了她的话,本想再开口试探,便见义庄外边站着数名戴着覆面的玄衣护卫,看不清神情,却将他们刀鞘上的鲜血看了分明,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害怕得瑟缩在江素身后。
江素捏了捏她的手,似乎在安抚她。
紧接着章问虞跟着江素坐上马车,来到郊外的别庄,江素让婢女给她烧了水洗漱,章问虞在里头呆了许久,从浴房出来时便见这位江姐姐在烛火旁看书,见她出来,江素招呼她过去看了一眼,才问道:“你方才所说我已知晓,那你还想回京城吗?”
章问虞想到忠仆的话,坚定地摇头:“我不回去,如若江姐姐方便,可否使人送我去苏州?”虽然不知江素是胥衡何人,不过从她行事以及护她的暗卫来看,地位举足轻重,若是她肯送自己离开,那便不必担忧。
江素似乎早已料到:“那我去寻前往苏州的行商,送你去苏州。”
章问虞不敢信她居然如此容易便松口,甚至都未多问一句,心中惴惴不安,直至翌日,行商的车马停在别庄门前,江素将包袱递给她,说道:“苏州安稳,包袱里亦有银票,去大商号便可换成银两,可让你使一年有余。”
望着那双洞彻世事的目光,章问虞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小声道谢,上了马车。
前头的商队开始走,马车缓缓动起来,章问虞坐在马车里,紧紧捏住包袱,忽然下定主意,掀开帘子大声道:“江姐姐,我名唤章问虞。”
她确信这话传到了江素的耳畔,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江素的脸上没有讶异,似乎早就知晓此事。
章问虞顿悟,以胥衡的势力怎会查不出司务薛英光家中只有一儿,从来没有幼女,而对着年岁,自然也能知晓她是圣人之女章问虞。
但是让她不懂的是,为何江素放她走,毕竟如果胥衡登位,她便是前朝遗脉,照母妃从前给她讲史书时所说——前朝遗脉皆是身首异处。
这个疑问直至章问虞到了苏州也没有头绪,她在药馆做药童,见了不少人,却时刻想起江素,不知她的近况如何,后边又跟着大夫去了遭逢疫病的窠林城,看着满地病者,她似乎心中有了答案。
思绪混沌,章问虞心想,在这个世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但亦是最珍贵无比的。
如果能再来一世,她想走另外一条路,让江姐姐不必为了旁人的野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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