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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的回廊下,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姜瑜那句“我这几日,暂去城南杏花巷住”落下时,姜禹同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碧色的茶汤晃出盏沿,溅在他青灰色的官袍前襟上。
他望着女儿清瘦的背影,喉间动了动,半晌才挤出句:“你说什么?”
廊下的风忽然紧了,卷起几片未落的梨花瓣,粘在姜溯的锦袍上。少年嗤笑一声,用折扇掸着花瓣:“不过是间屋子,犯得着闹着要搬出去?这招在姜府可不管用。”
姜瀚也跟着颔首,宝蓝色的直裰在灯笼下泛着光:“杏花巷那等市井之地,怕是连像样的床榻都没有,瑜妹妹怕是住不过三日就得回来。”
姚氏忙拉着姜滢上前,帕子在掌心绞成一团:“栩栩……哦不,瑜丫头,你别赌气。大哥也是为你好,宋家那边的事本就棘手,你再闹这么一出,不是让他更烦心么?”她嘴上劝着,眼角却瞟向姜禹同,似在暗示姜瑜不懂事。
姜禹同这才回过神,眉头拧成个川字:“栩栩,有话好好说,何必搬出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女儿回府,他似乎从未真正问过她的想法——昨日让她别管宋家的事,今日又轻描淡写让她让房间,或许……他真的疏忽了什么。
姜瑜却已转身,指尖在包袱上轻轻一按。胡漂亮从稚子阁窜出来,雪白的身影掠过回廊,精准地跳进她怀里,尾巴卷住她的手腕。她拎起包袱,青布裙裾扫过廊柱,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不是赌气。”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十八年在姜承宗家的日子,早已磨平了她对亲情的奢望。她原以为姜家会不同,可姚氏的算计、姜溯的刁难、姜瀚的轻视,还有父亲那句轻描淡写的“让给滢滢”,都像钝针扎着心口。
姜珏快步追下楼时,正撞见姜禹同伸手去拦女儿。他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月白锦袍的袖子被风拂得鼓起:“父亲,让她去。”
姜禹同愕然看向长子:“怀瑾?”
“杏花巷那处小院是我前年置下的,收拾得干净,”姜珏转向姜瑜,眸色温和,“我让人备了马车,你先去住几日。”他从袖中摸出串钥匙,铜制的钥匙环上挂着枚小小的麒麟佩,“院门和正屋的钥匙,管家会跟你细说院里的陈设。”
姜瑜望着那串钥匙,忽然想起昨夜刻的荔枝冻石麒麟佩——原来他早就为她备好了住处。喉间有些发紧,她接过钥匙,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掌心:“谢谢大哥。”
“傻丫头,跟大哥客气什么。”姜珏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这两日我让张妈过去给你做饭,缺什么就让她回府取。”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廊下的姜溯几人,笑意淡了几分,“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
那眼神里的冷意,让姜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姜瀚也敛起了嘴角的嘲讽。
姜瑜抱着胡漂亮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看见姜珏转身回府,月白的背影在灯笼下显得格外挺拔。他没有回头,却在踏入垂花门时,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玉佩——那是她今早刚给他的护身符。
客厅里,姜禹同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茶盏里的水早已凉透。姜溯和姜瀚垂手站在一旁,姚氏抱着姜滢,眼神躲闪。
姜珏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晚风,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他解下腰间的玉带,递给一旁的小厮,声音平淡:“父亲,方才在回廊,二婶说滢滢只是想跟妹妹换房间,妹妹不肯?”
姚氏忙点头:“是啊,都怪我没看好滢滢……”
“哦?”姜珏走到厅中,目光落在姜瀚身上,“那瀚堂弟说‘年纪小就能强占别人东西’,也是在劝和?”他又转向姜溯,“三堂弟说‘妹妹刚回府就惹事’,也是在关心她?”
姜瀚的脸瞬间涨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姜溯梗着脖子:“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姜珏拿起案上的折扇,“啪”地一声展开,扇面映着烛火,“实话是,滢滢骂妹妹‘野丫头滚出去’,你们没人制止;实话是,父亲让妹妹让房间,你们个个觉得理所当然;实话是,妹妹去宋家提醒宋小姐有难,你们反倒怪她多事。”
他一步步走向姜溯,折扇轻轻敲在少年肩上:“二房的滢滢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父亲没教过你,长房嫡女的尊荣,轮不到你一个庶出的堂弟置喙?”
“我不是庶出!”姜溯急得跳脚——他虽是三叔姜禹泰的幼子,却是嫡出。
“那便更该懂规矩。”姜珏的声音冷了几分,“从今日起,去祠堂抄《朱子家训》三百遍,抄不完不许出来。”
姜溯顿时傻眼了。
姜珏又转向姜瀚:“堂弟觉得稚子阁该让给滢滢?那二叔掌管的教坊司,是不是也该让给三叔的儿子?”
姜瀚脸色煞白——教坊司虽不是什么实权部门,却是二叔姜禹安的心血,谁敢提“让”字?
姚氏抱着姜滢,大气都不敢出。她这才明白,姜珏方才在回廊的温和全是假象,这位长房嫡子动起真格来,比老太爷还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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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禹同看着长子有条不紊地“算账”,忽然叹了口气:“怀瑾,是我疏忽了。”他原以为让女儿让着些弟妹是和睦,却忘了她刚回府,最需要的是维护。
“父亲无碍。”姜珏收起折扇,“只是往后,谁再敢轻慢长房嫡女,休怪我不讲情面。”
马车上,姜瑜将额头抵在车壁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胡漂亮趴在她膝头,用鼻尖蹭着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她从包袱里取出张黄符,符纸在颠簸的车厢里微微颤动。宋阿圆眉心的黑气那般浓重,宋夫人却只当她是胡言乱语……若真如她所料,三日内必有一劫,此刻怕是已经出事了。
车窗外,汴京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散落的星辰。姜瑜捏紧黄符,忽然掀开帘子:“麻烦车夫,先去趟宋家巷。”
她得去看看——哪怕宋夫人再反感,哪怕会惹来更多非议,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阿圆出事。
胡漂亮似懂非懂地抬起头,狐狸眼在灯火下亮得惊人。
马车拐过街角,朝着宋家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咯吱”声,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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