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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五郎冷笑:“是啊,世间最脏的莫过于他们,以他人之命换自己的福祉利益,还觉得理所应当。便是魔鬼,也不屑于与他们做交易。”

这话有几分深意,李玄鹤顿了片刻,方继续开口道:“也是这次偷听,让你知道了神宫的秘密吧?这几日我安排了人在神宫外盯梢,接连两夜,瞧见有人抬着箱子进入神宫。第一晚是四个人,每个人抱着一个小箱子今日神宫,从神宫出来时箱子不见了踪影,而他们则空手返回了魏宅。之后,我的人进入神宫,在密道中发现了被埋起来的火药。你们要做什么?是要将那密道炸毁吗?只是既然已经安置好了火药,为何现在不动手?难道你们要等圣女祈福那日?

“第二晚,变成了五个人。这五个人驾着两辆马车,抬着两个可容下一个人的箱子进入神宫。这次他们呆了大半个时辰,离开后依旧返回了魏宅。我的人趁着他们进入神宫时,翻查马车,在马车上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之后,他们又进入神宫搜查,未发现箱子,却在密道中发现了滴落的血迹。他们沿着血迹一路前行,到暗河边方停住,应当是箱子被丢入了湍急的河水中。我想,这两个盒子中应当装的就是蔡友和寿都安的尸体吧?这几个抬箱子的人,应当就是你的几位夫人吧?”

事到如今,魏五郎不再隐瞒,轻笑道:“倒是没想到,你们也发现了那密道。不错,火药是我放的,我就是要在圣女祈福的仪式上,将这密道炸毁,绝了他们的希望!什么神宫,什么圣女,统统都是假的!不过就是为了让一个又一个的少女去送死,来满足他们对权力和钱财的渴望!真是龌龊至极!”

“你没想过将这一切告诉村里的人吗?”

魏五郎笑得凄凉:“你们还是不懂。宁远村无县令无县丞,只有一个村长和两个里正。在村民眼中,他们便是王法,便是天便是地,就算我说破了嘴皮子,怕是也无法让他们相信,只有将他们一同杀死,这个秘密再无人知晓,宁远村的噩梦才能彻底结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村长和里正的背后,还有这妖道。”

李玄鹤叹了口气:“所以,你想要将他们杀了,再取心脏和活血来启动阵法,让逝去的姑娘们重新复活。阵法需要五个人,除了西里正和寿都安,再加上东里正,村长,和寿昌泽,倒是正好凑齐了五个人。”

“不,他并不是要复活这些人。”荀舒突然开口,纠正了李玄鹤的话。

她从陶罐旁起身,走到李玄鹤身旁,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是我看错了。他所布的阵法,与阴阳倒转阵极为相似,但阴阳倒转阵不需要在陶罐上画符。是我太过粗心,没瞧仔细地上的符咒,更没瞧

见陶罐上的图案。这不是阴阳倒转阵,这是镇魂阵,布此阵的人,无需凑齐几人,只需将想要诅咒之人的心脏和活血放在阵法中间,便可让他们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寿知月,你从未相信过阴阳倒转阵可复活已逝者之说吧?”

第66章白骨簪21

荀舒的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有人惊讶于荀舒提起的寿知月的名字,有人惊讶于祭台上的阵法竟不是复活人的阵法。

魏五郎面色苍白,嘴唇逐渐失去血色,眼睛死死盯着荀舒,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荀舒恍若未察觉她的情绪,波澜不惊道:“其实从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外在相貌可以掩饰,可骨相却无法被改变。男人和女人的骨相天生便有不同,你若是个男子,骨相也太过纤细柔和了。不过那时我并未多想,只当是万千世界,存着许多我没听过的事罢了。

“可是昨日,我们去了寿家,见到了寿昌泽。我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有些熟悉,还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他就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可昨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荀舒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下道,“我感到熟悉是因为他长得和你很像,而那种莫名的感觉是因为,明明是相似的长相,若生成男子,骨相该是寿昌泽这般才对,怎么会是你这般模样呢?所以,我有了个大胆的推测,你和寿昌泽之间应当有血缘关系,你就是他失踪的那个侄女,寿知月,对吗?”

荀舒将心中的感觉清晰明了地说出,面上全是认真专注。

风穿过高耸的祭台,拂乱荀舒鬓边碎发,和歪歪扭扭的发带。她这几日手受伤了,每日都是胡乱将头发绑起,今日绾了个双环垂髻,一边高一边低,本是颇为有趣的发髻,此刻配上她严肃的表情,高深莫测的话语,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李玄鹤站在她的身旁,侧头瞧着她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那个藏在棺材铺里,从不主动惹是生非,不喜欢与生人说话的小姑娘,在被迫离开遮风挡雨的外壳后,变化得如此之快,仿佛一夜间有了面对一切未知的勇气。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需要保护的人。

魏五郎的视线扫过祭台上的五个人,意识到再否认没有任何意义,便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像是要握住最后一丝不低头的骨气:“是,我就是寿知月。正如你们所说,若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一说,怎么可能是我等平头百姓先知道?不过都是虚妄的幌子,用来兑换更大的利益罢了。”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黑色陶罐上,眼中全是冰冷的恨意,“我不信人死可以复生,但我相信,做了这么多坏事的人,死后必会坠入地狱,我要给他们的审判添一把柴火,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寿知月的话颇为矛盾,不愿相信阵法可活死人,却相信阵法有诅咒的力量。不过众人各有关注的点,倒是没人去纠结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你为何要杀寿都安?”荀舒将心中的不解说出,“镇魂阵没有固定的人数,想要诅咒几人都可以。你的仇人只有寿昌泽和蔡友,若要顺便为献祭的姑娘们复仇的话,最多再加上东里正和村长罢了,这一切与寿都安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似乎是无辜的。”

“他无辜,那我姐姐,那被逼入池中喂鱼的那些姑娘们就不无辜了吗?”寿知月眼眶泛红,字字泣血,“我姐姐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父母死后,我只剩她一个亲人,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却事事为我考量……而寿昌泽这个畜生,自己没本事,却与蔡友狼狈为奸,要逼我姐姐做圣女换他的前程!我姐姐不愿意,准备带着我逃离宁远村,却被寿昌泽发现,用木棍将她打晕,直接送去了蔡友的家中。我那时不过五岁,我想要救姐姐,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离开寿宅,进入神宫,再也没出来!姐姐一定是被他们害死了!

“寿昌泽和蔡友该死!千刀万剐尤不解我心头之恨!至于寿都安,我杀他仅仅是因为他是寿昌泽最重要的人罢了。蔡友此人自私自利,最爱的只有自己,连逃命都不带家人,对他而言,将生的希望一点一点掐灭,才是最为残忍的。但寿昌泽不同,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那个儿子,我要让他如我一般,先经历失去最重要亲人的痛苦,再在绝望中杀了他,这才是他应当受到的惩罚。”

寿知月的唇角有诡异的弧度,眼中似有笑意,仿佛在欣赏她这完美的计划与胜利的果实。荀舒看得难受,一时不知该可怜谁,又该为谁说话。她犹豫半晌,暂且将多余的情绪压下,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你是如何离开寿家的?又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为魏家的五少爷的呢?”

寿知月道:“姐姐进入神宫那日,我趁乱逃离了寿家。我离开那里或许会死,但继续待下去一定会死!下一个圣女可能就是我!可我年纪太小了,宁远村有许多人认识我,我只能在附近的角落里等着,到天黑时才动身往村外的方向走。可是我才五岁,哪里认得方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魏宅附近的竹林,被回村探亲的母亲捡回了家。

“我如今的母亲就是魏夫人,也是个顶顶好的人,她知道了我的事,担忧我被人抓住,便让我装作男孩,让我在魏宅修养几日后,带我离开了宁远村。之后,一晃就是十五年。我什么都能忘,可姐姐的仇却不能忘,我一定要回来为姐姐报仇的!三年前,我用魏家五少爷的身份回到了宁远村,恰巧遇到了我的夫人们。她们的父母亲族要用她们的命与村长、里正等人换前程,而她们本人都是不愿的。我想帮她们,于是想了个法子,只要我坏了她们的名声,将她们娶回了家,她们就能保住这一条命。”

一旁的鱼肠忍不住开口:“对姑娘家来说,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你就这么擅作主张毁了她们的名声,真的好吗?”

“名声有命重要吗?!”寿知月冷笑,“宁远村中人皆认为女儿廉价,不如儿子金贵,可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们可以做的比那些男人更好!不过□□二两肉,真当自己是玉皇大帝了不成?你们以为,在我,在我的夫人们的眼中,这名声重要吗?若这世间没有你们这些带着偏见的人,名声到底有什么用?是能吃饱饭还是能换得锦衣玉食?

“我将她们带回宅子,她们也愿意跟我回宅子,我给了她们选择的权利,让她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样不好吗?如今你们也瞧见了,我名义上娶了十八房夫人,可她们大都被我陆续送出宁远村,去过想要的生活。剩下的几个也不是我有意留住,而是她们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只能暂且住在魏宅。我做的所有都与她们无关,你们莫要因为我牵连她们。”

话音落下,祭台上安静下来,只有无休止的风声伴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印证着时间还未静止。

鱼肠被说得面露愧色,挠了挠脑袋,退到一旁不说话。葛七依旧守着出入祭台的入口,防止道士逃离也避免他人闯入。小道士衣着比来时又乱上不少,头上发冠歪歪扭扭,马上就要坠落。他盯着祭台中心的那颗玉球,眉毛皱成一团,不知在谋算些什么。

李玄鹤抱臂站在一旁,时不时用手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想如何处理这件案子。荀舒捏着衣角,第一次觉得杀人凶手也不是那么可恨。若不是她杀了完全无辜的寿都安,她兴许还会帮她说话。

寿知月平息了一下心绪,面容逐渐平静,她看向前方,目光无所定处,像是在看荀舒,又像是越过荀舒看远处宁远村的袅袅炊烟、最东边的神宫,或是更远处的陡峭山壁,层峦叠嶂。

还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她的声音空落落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哀求:“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如今将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们了。你们的猜测都对,人是我杀的,罪责我也愿意承担,我求求你们,让我再杀一人,我只要寿昌泽的命,只要杀了他,让我完成这个阵法,我便和你们走,我求求你们了!”

荀舒不敢接话,转头看向大理寺少卿,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没有听寿知月的话。倒是一旁瘫坐在地上的道士,不知何

时盘着腿坐在地上,佝偻着腰耷拉着肩膀,眼睛滴溜溜地转,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诸位大哥大姐,诸位贵人,贫道也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你们能放过贫道吗?”他举起右手的三个手指,信誓旦旦道,“贫道对天发誓,贫道从未害过人性命,贫道来此处只是看守保护那只妖兽,啊不,保护蛇罗鱼的,却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给杀了。贫道若就这么回去复命,定会被扔进炼丹炉里炼药丸。贫道瞧你们各个气质不凡,面相贵气外露,你们一定可以救贫道的!”

这人怎么一瞬间便换了副面孔?

一直沉默的李玄鹤突然开口,似乎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你没害人?这阵法难道不是你告诉她的?”

那道士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只告诉她阴阳倒转阵,可她用的也不是这个阵法啊!她用的这个阵连我都不知晓,自然与我无关。”他指着荀舒道,“这位姑娘说得对,这阵法本也不是什么机密,随便去个道观或许都能寻到记录,这一切都是这位公子,啊不,这位小姐自己的主意,与贫道无关啊!”

荀舒听得眉头紧皱,只觉得修道之人怎这般无耻。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的李玄鹤道:“你将你知道的都说来听听,我再判断你的命是否值得救。”

第67章白骨簪22

李玄鹤微微抬着下颌,垂眼看着面前的道士,仿佛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的语气平淡,唇角虽有淡淡笑意,眉眼间却还是一片冰冷:“如实说。”

道士忙不迭点头,满心满眼都是对生的渴望。他收起盘起的腿,瞬间切换为跪姿,一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将脑袋上歪了的冠扶正,才开口道:“贫道名唤五味子,取自无为而治的同音。贫道两年前拜入长生殿,之后便被殿主派来宁远村,看守快要炼成的蛇罗鱼。殿主很是看中这条鱼,想要靠它羽化登仙,长生不老。”他鬼鬼祟祟补了一句,“听说这一年殿主的身子不太好,时常因病闭门不出。贫道还指望着这条鱼,升官发财,自然不敢懈怠,每隔几日便要去神宫后的水潭中看看,哪儿能想到就偷懒了几日,这鱼便被你们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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