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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有人来追,雪山越发起劲,四条雪白小腿在书架上乱蹬,一幅长卷被它蹬下来,掉在地上“垮啦”一声。
“公主平时也画画吗?”宁天微走过去拾起长卷。
紫茶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天师莫要开这种玩笑惹公主伤心。书架上诗文话本,是我念给公主听的。”
宁天微将长卷放在书案上摊开,纸幅太长,书案都摆不下,只容一段一段观看。
这是一幅清远淡雅、仙气飘飘的山水画,其中许多片段与绯云湖画舫屏风上的画作有相似之处,但意境远远比那些画高远神秘。
紫茶愣了,小公主房间里怎么会有这样东西?
奚华已经猜到那是何物,现在却不能马上去看,只好故作镇定地询问:“天师在看什么?”
宁天微将画卷一段一段铺开,盯着画上山水说:“谢烟留给公主的,《仙波淡》。”
“什么?天师怎么断定这是《仙波淡》,《仙波淡》不是被偷了吗?就算是谢烟偷了自己的画,为什么要送给公主?”紫茶好懵,越来越搞不懂状况了。
“‘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1],这墨迹很新,是谢烟近日才补写的。”宁天微指着画卷边角上一行小字,“映寒,不觉得很耳熟吗?银竹,是谢烟以前的名字。据醉音坊的老板说,绯云湖画舫上的画,是银竹作的。”
宁天微看了小公主一眼,她一言不发,只将双手握紧了拳头,手背都泛白了。
在这一瞬间,他愿意对她细细描述《仙波淡》上到底画了什么,但这不是“白如雪,金似阳,蓝若海”那么简单,线条的粗细、笔墨的浓淡,除非他带她重绘,否则她很难体会。她看不见,所以注定错过画上的仙洲。
他看完了整幅画卷,翻到背面还有几个小字,他劝她:“银竹还说,不泣,珍重。”
他想起之前夜探画舫,听到绯云湖畔两个酒鬼谈话,为了得到灵泽之泪,他们可以对灵泽族哄之骗之,摧之逼之。拥有特殊能力的灵泽族,在乱世其实举步维艰。银竹告诉她不要哭,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仙波淡》画的是映寒仙洲?谢烟是传说中的灵泽族?可是,这和公主有什么关系?”紫茶看看小公主,又看看书案上的画卷。
她对画中景象也有莫名熟悉之感,这使她越发着急了。但是小公主一直沉默,她只好朝天师露出求助的眼神。
“谢烟画《仙波淡》是想要找到同族,但多年寻觅无果,也没有人识破其中奥秘去和他联系。醉音坊歌姬玉声在画舫上唱的最后一支曲子,暴露了映寒仙洲和灵泽族的秘密。谢烟不愿意让世人找到映寒仙洲,所以从丹青坊取走了《仙波淡》,并想杀掉画舫听曲的人灭口。”
宁天微尽量说得平淡,以免刺激小公主的情绪。
“所谓竹妖杀人,便是他杀人之后,用自己的眼泪抹去了死者的伤口,让普通人看不出破绽。他留下竹叶,故意装神弄鬼,捏造了竹妖这号凶手,用以混淆视听。而且,他原名就叫银竹。”
“所以谢烟专程去翠微宫看永平公主的临摹之作,是想销毁那些画?但见她画得实在不像,才懒得多次一举,只是叫她把《仙波淡》忘了。”紫茶渐渐理出一丝头绪,不禁一阵后怕,“他特别留意观察小公主,是在判断那天夜里她是不是也去过绯云湖画舫听曲,一旦他确认,他就要找机会行凶……”
宁天微神色严肃:“你一夜熟睡,但醒来仍然头痛,是因为谢烟用了迷烟不让你醒来。”
紫茶双手撑着书案,脸都白了,目光被《仙波淡》牢牢锁住。
“谢烟在月蘅殿没有找到公主,又或者是被别的什么事情耽误,以致作案未遂。后来,他看到公主在雪地里用眼泪救猫,意外发现公主与他同是灵泽族,所以他放弃了行凶。”宁天微之所以生气,也是气小公主将自己置于险境。
单从这件事来看,受伤的小猫出现得正是时候。哪怕它一金一蓝的异瞳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也忍了。
“在南弋,或许只有公主一人与谢烟是同族,但公主先天不能视物,所以《仙波淡》现世许久,一直被丹青坊当成揽财的宝贝,却没有等到真正的识画之人前去问询。”
紫茶总算搞清了前因后果,但她仍然死死盯着《仙波淡》上某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她说:“公主,映寒仙洲有许多湖泽,湖泽之中漂着浮萍,我想我就是其中一朵。”
奚华和宁天微都想起了画舫上那一夜,紫茶说她听曲时梦见了仙洲,她是仙洲湖泽里一片小小的浮萍。虽然没有确凿根据,就这幅画而言,也许她猜得不错。
紫茶离开书案,走到美人榻边,埋头趴在小公主膝盖上,她低声说:“公主,也许我来到人间,就是来陪你的。不管在仙洲也好,在南弋也好,我是浮萍也好,是紫茶也好,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这幅画弄得她很想哭,虽然她在月蘅殿和小公主一起长大,她一直想着陪伴小公主,说到底其实是小公主在石洞里发现她,怜妃将她们一起养大。小公主有很多伤心事,她以前都不知道。
比如小公主曾经说怜妃之死因,是她送了怜妃一朵盛开的莲花。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明明是秋天,芙蓉榭一片荒芜,小公主在哪里摘的新鲜莲花?她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所以后来才对自己苛责至深。紫茶怨自己太迟钝,那时候都没有发现。
怜妃薨逝之后不久,紫茶得到怜妃托梦,梦中怜妃叫她常常逗小公主开心,千万不要让她掉眼泪,还不准她告诉小公主托梦这件事。她确实这样做了,有时撒娇,有时装傻,全都是为了逗小公主开心。只是她现在才知道,怜妃不让小公主掉眼泪,还有另一层原因。
连谢烟都告诉小公主别哭,她更不能惹她伤心。是以紫茶忍住眼泪,眼角在小公主衣裙上蹭了几下,竭力换了轻松的语气,开起了玩笑:“天师,你要不要试试,你的眼泪能不能疗伤救人?”
宁天微没理会戏谑之语,他还在看那幅画。
紫茶继续说:“若是不能,那天师快找找看,《仙波淡》上有没有你熟识的地方,山水、风云、草木,或者其他什么,有没有可能是你呢?”
宁天微默默看画,他对画中景致确有熟悉之感,但那感觉实在朦胧,还有很多地方和他浅淡的印象对不上。或许他从未见过那个地方,只是不由自主参照它的样子在想象。
他停止想象,又听到紫茶遗憾地感慨:“要是全都扯不上联系,那天师就要输给谢烟了。”
“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谢烟何人,他根本不屑和他比较。
“难道不是吗?公主是灵泽族,谢烟也是,他们都来自映寒仙洲。如果天师不是,那天师和公主的关系,不就比谢烟和公主远了一层吗?”紫茶想到什么说什么。
然而这些话还是不起作用,公主仍然心不在焉,和天师一样不理会她。
她又说:“我也是映寒仙洲的浮萍,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回仙洲了,天师却不能去,那怎么办呢?到时候天师会觉得南弋很无聊吧。”
“不要胡扯,天师很忙,哪有时间觉得无聊?”奚华打断紫茶,不让她再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她猜得到,天师是懒得和她计较,恐怕他早已耐心告罄了。
紫茶换了正经语调,很期待地问:“公主,你想回映寒仙洲吗?怎么样才能回去,《仙波淡》也在这里,能不能拜托天师帮忙想想办法?”
“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浮萍有一点比紫茶好,它安安静静,不会吵闹。”奚华掐断了她的幻想,昨夜梦中,她已经做了决定。
她要留在苦难重重的国度,至死方休。
今生今世,故土不可回望,仙洲无法抵达。
紫茶不甘放弃,小公主在南弋生活得多苦啊,她很想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嘀嘀咕咕:“要是天师不肯帮忙,那公主就找谢烟好了。”
谢烟多半不在了。宁天微没有说出心中猜测,以免惹人难过。
天色已经大亮,他要赶去谢烟旧居看看一切是否如他所想,简短告辞之后,他在寝殿门口拾起一枚鹤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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