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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
翁绍一脸茫然地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看着头顶脏兮兮的房梁,翁绍陷入了沉思。
他在这段梦里,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一夜,却始终没有苏醒。滴水未进的虚弱和胃部烧灼的饥饿感让翁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在做梦——如果他在做梦,就不会有这么真实的痛感。
所以,他是真的重生了?
翁绍倏然睁开双眼,起身下炕,摇摇晃晃走出低矮昏暗的房间。在翁英雄破口大骂的背景音,以及余蕙心沉默担忧地注视中,手起刀落,亲手宰杀了一只公鸡。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有一两滴溅到翁绍的眼中。顺着脸部轮廓蜿蜒向下,仿佛一行血泪。翁绍豁然抬头,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看向趴在窗台前破口大骂的翁英雄——
粗暴肮脏的咒骂声戛然而止,翁英雄动了动嘴唇,重新躺回炕上,避开了翁绍的注视。
翁绍便在这古怪的沉默中,有条不紊地处理鸡肉。
曾经,这些鸡鸭跟家里养的猪、田里种的菜和瓜一样,都是用来换钱的。他跟余蕙心起早贪黑地干活、喂牲口,舍不得吃一口肉、一个鸡蛋,换来的钱除了补贴家用、交学杂费费,还得给翁英雄买药。
十八岁以前的翁绍没吃过几口肉;十八岁以后的翁绍,每吃一口肉,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翁绍终究还是肉食动物,长久的压制并不能消磨他的兽性,只能让他在疯狂爆发以后,将每一个欺凌过他的人搬上食谱。
没人可以阻止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进食。
生火、烧水、褪毛、切块,将新鲜的鸡块放入锅中,加入葱、姜、八角、川椒、料酒和其他调味料,又在铁锅周围贴上几个糙米饼子。
翁绍顺手抽出几根柴火塞进灶膛,引火烧灶。火光融融,映照着翁绍脸上干涸的血迹。
一个小时后,翁绍捧着饭碗,蹲在灶旁狼吞虎咽。
余蕙心沉默地站在一旁。翁绍抬眼看她,起身拿起一只空碗,装了满满一碗鸡肉,又在上面盖了一张糙米饼子,塞到余蕙心手里:“吃。”
没人对他们好,他们就得对自己更好。越多人想看他死,他越要活个痛快。
翁绍说道:“翁英杰认不认我这个儿子都无所谓,但我认你这个妈。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如果你愿意,将来可以跟我一起去京海。就算没有翁英杰,我也能给你买大房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余蕙心捧着碗,没有吭声。她全部的勇气和怒火,似乎都倾泻在昨天的宴席上。天亮之后,她又变成了那个沉默隐忍的农村妇女。
翁绍也不管她,端起自己的饭碗继续吃。
不知过了多久,余蕙心突然抓起一根鸡腿,狠狠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肉香填满口腔的瞬间,余蕙心泪流满面。
*
那顿饭后,翁绍背上自己的破书包,带上用剩下的鸡肉丁和榨菜炒的咸菜,几件洗的发白、起球、脱线,甚至带补丁的换洗衣服,风尘仆仆回到了学校。
正值傍晚,返校的都是住宿生,人不算多。看到翁绍以后,更是三三两两远远驻足,冲着翁绍指指点点。
时隔多年,翁绍早就忘了自己住在哪个寝室。好在他清明节大闹酒席的光荣事迹让他再一次成为学校里的名人。翁绍随口叫住一个冲着他指指点点的同村同学:“帮我把行李送回寝室。”
被叫住的同学愣住了。他一脸憋屈地看了翁绍好几眼,半晌,敢怒不敢言地拎起行李,边走边试探问道:“翁绍,你爷爷怎么样?出院了吗?”
“不知道。”翁绍的态度十分冷漠,他根本不在乎翁老爷子的死活。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万一你爷爷真的被你气死了——”
翁绍纠正道:“爷爷不是我气晕的,他是接受不了被亲生儿子打了一巴掌的现实,才会晕过去。”
“……”拎包小弟被翁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狡辩气得肝儿疼,他愤愤不平地指责翁绍:“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难道就不觉得你的行为很过分吗?”
拎包小弟一脸嫌恶地看着翁绍,仿佛翁绍是什么脏东西。
“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爸妈以前还老让我跟你学,幸亏我没学。我要跟你似的,为了荣华富贵跟全家翻脸,还把爷爷气进医院,我爸妈得打死我!”拎包小弟幸灾乐祸地道。
从小到大,翁绍在他们村里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懂事乖巧,读书又好。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大人,还会利用寒暑假时间干活赚钱补贴家用,简直就是每个父母心中的儿子标杆。
相比之下,村里的同龄孩子就显得没那么懂事了。每当他们惹了祸,或者考试成绩不理想,就会被各自的爸妈揪着耳朵骂,口口声声都是让他们多跟翁绍学学。学校老师更是恨不得把翁绍树立成所有同学的榜样。
可以这么说,他们这批人,打小儿就是在翁绍的阴影下长大的。他们都烦死翁绍了。好不容易等到翁绍犯了大错——连他的亲爸亲妈都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是个白眼狼了。大家都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这回总该灰头土脸、低头认错了吧?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都把亲爷爷气到昏迷住院了还敢狡辩——他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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