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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曹大林就蹲在仓房里往子弹壳里灌火药。煤油灯的光晕里,铅弹头在掌心排成整齐的队列,每颗底部都用猎刀刻了十字凹槽——这样打进肉里会翻跟头,创口有鸡蛋大。小妹曹晓云扒着门框看,羊角辫上还沾着被窝里的热乎气。
"哥,带我去呗?"她脚上趿拉着哥哥的旧棉鞋,像踩着两只小船。
曹大林头也不抬,从墙钉上取下个布口袋扔过去:"数五十颗钢珠,数对了就带你去。"袋子里哗啦啦响的除了钢珠,还有几颗染成红色的泥丸——那是专给小妹练手用的。上辈子他总嫌带孩子打猎累赘,现在却巴不得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她。
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刘二愣子裹着件军大衣,帽耳朵上结着冰溜子,身后跟着三条猎狗。最壮实的"黑豹"嘴里还叼着半截野猪粪,显然是刚在屯口发现了踪迹。
"大林!那畜生昨儿半夜刨了老张家白菜窖!"刘二愣子呼出的白气里带着蒜味,准是刚吃过他娘烙的蒜泥饼子。
曹德海从正屋出来,手里拎着把老式双管猎枪。枪托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正"字,每个笔画代表一头大牲口。老头儿没说话,只是把枪往曹大林怀里一塞,又递过来个油纸包。拆开是五发独头弹,弹壳底部用红漆画着圈——这是专打野猪的穿甲弹,公社武装部每年只配给二十发。
"爹......"曹大林嗓子眼发紧。上辈子直到老爷子走,都没把这杆传家宝交给他。
"带上黑虎。"曹德海用下巴指了指狗群里的独眼老狗,"它鼻子灵,记仇。"黑虎左眼的伤疤已经结痂,此刻正用剩下的右眼死死盯着西山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三人沿着昨天的路线进山。雪后的林子静得出奇,连山雀都不叫唤。黑虎跑在最前头,受伤的左眼不影响它嗅闻雪地上的气味,时不时停下用前爪刨两下。曹大林注意到它专挑向阳面的雪堆闻——野猪喜欢在背风处刨坑睡觉,但天亮后会挪到阳光直射的地方暖身子。
"在这儿分头。"曹大林在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椴树下停住,指着树干上新鲜的刮痕,"母猪带崽不会走远,黑虎往西,你们带剩下两条狗往东,我上北坡。"他边说边从褡裢里掏出个铁皮哨子,"发现踪迹就吹,两长一短。"
刘二愣子刚要反对,曹大林已经三下两下蹿上了坡。北坡的积雪更深,每走一步都陷到大腿根。他索性找了片红松林,踩着倒木前进。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晨光里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上辈子这时候,他应该正躺在炕上养腿伤。那头母野猪的獠牙在他小腿上留了个月牙形的疤,直到开春还流脓。曹大林下意识摸了摸绑腿里的猎刀,刀柄上缠的鹿筋绳还是小妹给编的。
"咻——咻——"哨声突然从西面传来。曹大林立刻调转方向,靴底碾碎积雪下的冰壳,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黑虎的吠叫声越来越近,中间夹杂着野猪特有的哼哧声。
绕过一片榛柴棵子,眼前的景象让曹大林瞳孔骤缩。黑虎正绕着棵倒木狂吠,倒木另一侧,三百多斤的母野猪后腿蹬地,獠牙在阳光下泛着骨白色。更糟的是,刘二愣子居然独自站在二十步开外,三条猎狗有两条缩在他腿边发抖,只有黑豹还在龇牙对峙。
"别动!"曹大林低吼一声,但已经晚了。刘二愣子手忙脚乱地举枪,扳机扣得咔哒响——居然忘了开保险!母野猪被这动静激怒,低头就冲。千钧一发之际,曹大林的双管猎枪喷出火舌。
"砰!"
独头弹擦着野猪耳根飞过,打落半只耳朵。畜生吃痛地偏了方向,獠牙把刘二愣子棉裤划开道口子,棉花像柳絮似的飞出来。曹大林趁机装填第二发子弹,却发现野猪调头朝他冲来!
"上树!"他边吼边往最近的松树奔去。野猪的速度比人快多了,眨眼就追到屁股后头。曹大林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松脂和腐叶的腥臊味。就在獠牙即将顶到后腰的瞬间,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是黑虎!老猎狗精准咬住野猪后腿,硬生生拖慢了半拍。
曹大林趁机蹿上树干,靴底刚离地,野猪的獠牙就"夺"地扎进树皮,离他脚后跟不到三寸。树下黑虎还在撕咬,野猪暴怒地甩头,把老狗甩出两米远。黑虎撞在雪堆上,哀鸣一声不动了。
"黑虎!"曹大林眼睛瞬间红了。他单腿盘住树干,猎枪抵肩瞄准野猪眼睛。可这畜生狡猾得很,始终低着头,用坚硬的颅骨正对枪口。
僵持间,西面突然传来"哒哒哒&q
;uot;的蹄声。那头小野猪不知从哪蹿出来,径直冲向倒木旁的刘二愣子。曹大林心里一沉——猎户最怕遇上带崽的母兽,它们拼命时连熊瞎子都敢顶。
转机来得突然。一阵尖锐的弹弓破空声后,小野猪"嗷"地惨叫起来。曹大林循声望去,坡下的白桦林边,曹晓云正举着弹弓,小脸绷得通红。她身后站着曹德海,老人手里的老式猎枪冒着青烟。
"打它软肋!"老爷子吼了一嗓子。
曹大林福至心灵,枪口下移半尺。野猪听到幼崽叫声正欲转身,暴露出了侧腹那片没有鬃毛保护的三角区。"砰!"第二发独头弹钻进野猪肋骨下方,在体内翻了个跟头,从另一侧穿出时带出大团血块。
母野猪踉跄几步,竟然还不倒,红着眼又朝曹晓云冲去。曹德海不慌不忙地侧身让过,老猎枪几乎抵着猪鼻子开火。"轰!"这一枪打得野猪天灵盖都掀飞了半边,庞大的身躯在雪地上犁出五米长的深沟才停下。
曹大林滑下树时腿都是软的。黑虎已经被刘二愣子抱起来,老狗右前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但还有气。曹晓云跑过来,手里弹弓还绷得紧紧的,钢珠袋撒了一半都不知道。
"你......"曹大林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
"爹带我来的。"曹晓云把剩下的钢珠全倒进哥哥手心,"我用红泥丸打中小猪眼睛了!"她鼻尖上还挂着汗珠,羊皮袄前襟沾满了松针。
曹德海蹲在野猪尸体旁,用猎刀划开肚皮检查弹着点。"这枪得改。"他指着子弹穿出的创口,"独头弹冲劲太大,打中要害前能把野猪激得更疯。"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几颗自制铅弹,"下次用这个,弹头我刻了螺旋纹。"
回屯路上,刘二愣子拖着爬犁,上头躺着野猪尸体和受伤的黑虎。曹晓云走在最前头,小鹿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用角去顶装小猪的麻袋。曹大林和父亲落在最后,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印着大小两串脚印,一样深,一样稳。
"爹,您早知道我们会遇险?"
曹德海摸出烟袋锅点上,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野猪记仇,你伤了它崽子,它准来找补。"老人吐出口烟,突然笑了,"晓云那丫头,缠了我半宿非要跟来。"
屯口的炊烟已经升起老高。王秀兰站在院门口张望,手里还拿着搅猪食的棍子。看见一行人满载而归,女人转身就往灶房跑,铁锅铲刮锅底的动静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今晚准有酸菜炖血肠。
曹大林摸了摸小妹的脑袋,羊角辫上的红头绳被夕阳染得像团火。重生这一冬,他不仅找回了上辈子错过的亲情,还教会了小妹在深山老林里活下去的本事。这比什么猎物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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