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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臣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却没有说话,笑容里带有几分坦然,也带有一丝欣赏。
姜风锦确实比初见时敏锐通透了许多。
“所以我这么说了,”姜风锦继续道,“但她还是想让我亲口告诉你,哪怕你没法亲耳听到她的问题。而且她说到这里时,非得让我再问你一句。”
姜风锦清了清嗓子:“‘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李相臣几乎能想象西南王她说这话时那副看好戏的表情,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语气带着点调侃:“其实我不太想知道。难不成是想让我愧疚?还是想让我觉得利用了人家有点不好意思?”
姜风锦也笑了,那笑容里难得地带了点轻松:“大差不差吧。她就是想看你被话噎住,想看乐子。”
他学着西南王的语气:“‘他那张总是装得一本正经的脸,如果因此而露出吃瘪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哈!”祝一笑在一旁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连连点头,“那确实很西南王了,这绝对是她的说话风格。”
好半晌,路上都是没有话的。
“其实,”姜风锦垂下眼去,他声音不高,却格外清晰,“能站在这里,看着这片虽称不上繁华却已然转变的景象,再想想往年的腥风血雨还真是恍如隔世。”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李相臣身上,感慨的眼神中满是复杂:“观星兄,武林盟能做到如今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我虽未亲历筹建之艰,但也听西南王殿下零星提起过。听起来真是相当辛苦的事。”
李相臣能感觉到姜风锦这句话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在客套,而是真的对他所成就了此番事业的认可。
李相臣笑了笑,多了几分坦然和暖意:“谈不上辛苦,大家各尽其责罢了。你能看到这份‘不容易’,就比许多只会夸夸其谈或背后非议的人强多了。”
姜风锦微微颔首,像是接受了这份肯定。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下一句话。祝一笑和李相臣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没有催促。
“这条路,”姜风锦再次开口,声音更低沉了些,虽然是在向面前的两个人说,却又仿佛是说在给自己听,“它最起码是我能作出选择的路,它或许会很慢,也很笨。比不上武林盟振臂一呼,号令群雄来得痛快。但”
他抬起头,眼神微微带了些光亮:“但我想,总得有人去做这些注定会很慢的事,去缝补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就像,就像当初胡就像当初,也有人曾给过我一点微光一样。”
他避开了那个名字,但三人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谁。
胡虞。
这位老前辈,李相臣也曾听祝一笑讲过。
李相臣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姜风锦给自个儿选择这条赎罪的路,并非全然是自我放逐,也并非是愿意去当个和苦行僧差不多的人。
也蕴含着要将这辈子所接收到的善意传递出去的想法。
“慢有慢的好,”李相臣沉声道,目光肯定地看着他,“根基打得牢,走得才稳。武林盟这艘大船能开多远,最终也要看江湖最底层的土壤是否坚实。”
“《尚书》不是有说么?‘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如果能力所能及的做到让每一个人都相对满意,不说繁荣昌盛,最起码大历会远比先帝在位时要好的多。如今的大历,已然不是先前的大历,百姓若想要安居乐业,也不仅仅只能靠顶头上的官吏和太岁爷说的话了。”
李相臣:“因为武林盟代表的不仅仅是江湖中人,我们江湖人也是百姓的一部分。故而,武林盟自然有为百姓排忧解难的职责。”
“试想一下,若有朝一日真的有朝廷做不到,官僚做不到,武林盟也做不到的事,百姓中也没有能站出来解决问题的人,那才是大历真正的亡国之日。”
“所以,”李相臣拍了拍姜风锦的肩,“你做的,并非无关紧要。”
此番话语虽然看起来格外具有说教意味,放别人耳朵里听着能发毛,却似乎真的给了姜风锦很大的安慰。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
“嗯。”
他再次点头,这次的动作轻快了些许。他像是终于交代完了所有心事,连李相臣这个外人来看,都觉得他像是心中落下了块石头似的。
“那,俸禄就却之不恭了。”
他甚至尝试着又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虽然语气依然有些生硬,却比刚才自然了不少:“毕竟穷家富路,盘缠总是越多越好。”
李相臣也笑了:“跟我来便是,绝不会让你一路乞讨而去。”
三人这才转身,朝着玄鉴司的方向走去。
李相臣很快让人先支取了一笔银钱,用一个不起眼的布囊装着,递给姜风锦。
李相臣没有多说别的。“保重。”
祝一笑补充道:“一路顺风。遇上难处,你知道怎么找我们。傀儡多就这点好处。”
姜风锦接过布囊,入手沉甸甸的。
他将其仔细收好,然后后退一步,对着两人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二位恩情,姜某铭记在心。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他直起身,然后毅然转身,迈开了步子。他的步伐依旧不算快,却很稳,背脊挺得笔直,那抹颜色很快融入帝都夜晚的人流与灯火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李相臣有些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身为私塾先生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学生出息了的感觉。”
李相臣和祝一笑站在原地,目送他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街角的喧嚣依旧,糖画的甜香飘来,祝一笑晃了晃手里那只快化了的糖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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