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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落下,车轮辘辘,碾过宫道的青石板,与宫门的方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暮色四合的天光里。
裴兰漪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车帘偶尔被掀起一角,漏进些仲秋微凉的风。
行至一处岔口,道旁一人一骑静静伫立,马车缓缓停下,裴兰漪睁开眼,透过车窗,看到了熟悉的弟弟。
隔着那层薄薄的素帷,裴执玑低沉的声音传来:“长姐当真不随我回去?只要你想,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车帘被素白的手从里面挑开一道缝隙,露出裴兰漪清减的面庞。“执玑,我既已嫁入这萧氏皇族,便从未奢望过能全身而退。”
她望向远方山峦模糊的轮廓,眼神空茫,“他允我以祈福之名,离了那四方宫墙,寻一处清净寺庙,不必再日日相对,彼此折磨已是幸事,你不必再为我费心周旋,更不必再为我与他碰硬。”
“你是裴家的家主,身负重责,可我亦是是裴家的嫡女,即便此生不能为家族增光,也断然没有成为拖累的道理,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随着落下的话音,车帘也合上了,裴执玑不再多言,目送那辆马车缓缓离开,背影在渐浓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峭。
短短几日送别了最亲近的弟弟,姐姐,陆绥珠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她上前几步与他并肩。
晚风吹动裴执玑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握住了陆绥珠温热的手。“我争权夺势,汲汲营营,最初不过是想让身边的人,能多些选择的机会,不必如履薄冰,仰人鼻息。”
敛去眼底的悲伤,他顷刻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探入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正的油纸,小心展开,见里面只一点点深褐色膏体。
他将油纸递到陆绥珠面前。“陛下每日必服的丸药,我设法从上面刮下来的,我想拜托夫人拿它去找师傅验上一验。”
“你怀疑这药…有问题?”
“陛下龙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可自打服了西域般娑大师进贡的丸药,竟能日日临朝,精神矍铄。”裴执玑眸色沉冷,“丹药又不是续命仙丹,我疑心不过是以虎狼之毒强行透支残元罢。”
“裴大人当真是好有本事”,陆绥珠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戏谑浅笑,指尖却小心翼翼地捻紧了那张油纸,“这么贴身进奉的东西,竟也能刮蹭下来?”
裴执玑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接着解释道:“苏平顺此人最擅审时度势,要紧处睁只眼闭只眼,亦是他的生存之道。”
“裴大人特意支开我…”陆绥珠捏着那包粉末,故意将它举到眼前晃了晃,带着几分促狭的试探,“不是有事瞒着我吧?”
“没有。”他答得干脆,语气里带着点被误解的无辜感,“当真是分身乏术,抽不开身。”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陆绥珠心头疑虑松动,只将那油纸仔细收好,转身便踏上了去书院的路。
索夜驾车踏过山路,微凉的草木气息入鼻。
柳三源仍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钻进那间堆满了古籍与草药的斗室。
陆绥珠坐在院中石凳上,听着屋内偶尔传来的器皿轻碰声,山间的风带着寒意,吹得她指尖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柳三源踱步到陆绥珠面前,将残余的一点粉末倒入手心。
“此药丸初服之时,确如饮仙露令人精神振奋,仿佛枯木逢春沉疴尽去。”他故意卖个关子,然后嘿嘿笑。
“然此乃回光返照之象!待这点虚火燃尽便是油尽灯枯,非但药石罔效,更会五脏六腑急速衰败,神仙难救。”
“若……若那人已经连续服用数月之久,身体已开始显出衰败之相了呢?”陆绥珠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
柳三源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捻着稀疏的胡须,缓缓伸出右手食指。
一个月?
她眸中忧色明显,陛下若在一个月内驾崩,裴执玑将失去最重要的依仗,太子、六皇子、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他岂不是顷刻间就会被撕得粉碎?
“丫——头,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柳三源拖着长音,语气傲然,“我那徒儿,别的或许不成,这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的本事,倒是学了我个七八成也算炉火纯青,眼下这几条池中之鱼,翻不起他掌心的大浪。”
他话锋一转,脸上竟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笑容。“倒是你,来都来了别白跑一趟,我新得了半阙残谱,正愁无人合奏,今夜月色清朗,留下陪老头子抚琴弄弦,才是正经道理!”
陆绥珠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艰涩地应道:“只此一夜,待明日我还需赶回宫中侍奉太后。”
翌日天未亮透,索夜便驾马车赶路,终于驶入熟悉的府邸侧门,仆役洒扫如常,陆绥珠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正从后院角门闪出,萧风护持在后。
踏入正厅,裴执玑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指尖捏着青玉茶杯,心情颇为不错,见她进来,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推至面前。
厅内本就没什么下人,言语见也不必避讳。
“方才后院角门离去的那人是谁?”
“陈广将军。”见陆绥珠眼中疑惑更甚,裴执玑指尖在光滑的檀木案几上轻轻一点,“边关前些日子起了战事,他刚刚浴血凯旋。”
“是他?”陆绥珠有些吃惊,陈广之名她知晓,军功起家作风悍勇,却因出身卑微在朝中并无根基,“你见他作甚?”
“一个泥腿子爬上来的将军,空有一腔孤勇,这样的人最是好用。”裴执玑抬眸间,眼底掠过一丝算计。“我劝他与其在泥潭中挣扎,不如寻一处靠得住的大树,眼下正值用人之际的东宫岂非他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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