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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福道:“沈娘子道是婚期临近,这婚服绣样还须紧着张罗,免得临了忙乱,出了岔子,损了方家的颜面。何况……”
迎福话及此处,却是笑将起来,只道:“这话沈娘子说来尚可,小的说来却是唐突,小姐先饶过小的,小的却再说来。”
方宝璎笑骂道:“好个吊人肠子的促狭鬼!你且痛快说来,若再藏头露尾时,仔细你腮帮子上吃我拧一回。”
迎福只谄着声道:“何况小姐这副天仙临凡的体面,须得使唤些织金描花的好衣裳,方不枉费了这十二分的颜色!”
方宝璎将手往她腮边轻轻一拧,笑嗔道:“沈娘子怎说得这般肉麻话来?料是你这拍马的人才自家作怪。”
方宝璎虽如此说,却犹是记起,前头沈蕙娘相助她与徐清徽“杀威风”时,原也这般称赞过。只忖道:这原是我自家官司,不意却教她端得这般庄重。
她一时意动,便与迎福道:“劳动姐姐往厨下走一趟,讨碗鸡茸银耳汤,再盛碟玫瑰酥,送与沈娘子垫垫肚。”
迎福应过,便要去时,方宝璎又扯住她道:“口头须把严些,只说是灶上余的便了,莫要提起是我的主意。”
迎福抿嘴笑道:“小姐这般体贴,却是胜似那话本子中许多痴情人也。”
方宝璎登时扬了眉,作势抬手道:“再浑说时,仔细我撕了你这油嘴!”
迎福佯将脖子一缩,一溜烟往厨下奔去。
不多时,迎福便捧了朱漆托盘转回,掀帘子进了书房。
她将汤羹点心轻搁在案头,垂首道:“娘子且用些宵夜罢,灶上余的鸡茸银耳汤最是润喉,玫瑰酥也酥脆得紧。”
沈蕙娘搁了针线,抬眸问道:“这般时辰了,厨下怎还留着热汤?”
迎福早将眼笑得弯了,口中却只道:“许是哪个婆子偷懒未收,也未可知。”
沈蕙娘见得她这般促狭模样,却还有甚不明?她把指头往那瓷碗外壁上一抚,但觉温热处直暖进心窝子里去,只微笑道:“如此,便劳你替我谢过那位‘婆子’罢。只道我腹中饥荒官司,生受她这夜游神救苦救厄了。”
迎福扑哧笑出声来,忙将口一掩,福身退下。
沈蕙娘略略用些宵夜,便又翻起图谱来。
且说她正推敲婚服所绣纹样。衣上纹样她已然敲定了,专要水波纹配并蒂莲花,不须如何繁复华丽,大方不俗即可。
及至推敲婚巾绣何等纹样时,她却受了阻滞。
这婚巾原是悬系于婚服头冠之后的一块绸巾,所绣纹样须与衣上同源同系,却不可尽同。
这两日间,她连着描画了几种并蒂莲的纹样,到底皆不称意,这才盘桓到得此时。
为着此事,沈蕙娘这日直埋头到深夜,方匆匆收拾睡下。第二日早早起来,草草用些早饭,便又在书房中待到午间。
她正翻着图谱描画绣样,忽听得步声渐近,入得屋中。转头看时,却是方宝璎打了帘子进来。
方宝璎把眼将她面上看觑一回,见得她眼下一痕黛青,眉梢立时吊起三分嗔意,只道:“好一个铁打的沈娘子,你昨夜几更才歇下的?”
沈蕙娘忙搁了笔,起身道:“确是晚了些,原想赶在——”
方宝璎截了话头道:“赶在吉日前头,累出个痨病鬼来,教我抱着牌位拜堂不成?”
一语未了,她早近前捉了沈蕙娘衣袖,又笑道:“尽日坐在这屋里,凭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也教窝憋得痴傻了,倒不如往外头松快松快筋骨去。”
沈蕙娘待要推拒,她便佯将杏眼一瞪道:“便阎王催命,也不差这三朝两日的功夫。便是天塌了,且由它西边挂着便了。”
沈蕙娘没奈何,只得应承了。
方宝璎教人备了马车,与沈蕙娘一齐上至车厢内,只与驾车的吩咐道:“且往南边戏园子里去。”
沈蕙娘坐靠窗边,只听得滚轮辘辘,并着车厢外头喧嚷人声,一齐传将进来。
忽见方宝璎挨到她身旁来坐下,一把将帘子掀开来,探出半张面颊去,指着外头笑道:“沈娘子且快瞧!”
沈蕙娘依言看去,虽则眼前人潮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心下却犹自记挂未成的绣样,到底蕴了几分郁结之气。
是时马车正自肉铺外驶过,只听方宝璎道:“这王屠户一手剁骨刀使得最好,我上街闲晃时,最爱蹲在肉铺门首瞧她剁骨头——”
话音未落,马车早驶至相连的蒸糕摊子前头,她吃那白雾扑了满面,呛得连咳两声。
沈蕙娘忙取了帕子要与她拭脸,却冷不防教她捉了衣袖往窗边扯去。
马车驶到糖人摊子前头,只听方宝璎又道:“这卖糖人的张婆子手巧得紧,前晌她捏出个神仙骑驴,偏生那驴尾巴直翘上天去。我说她那驴臀上教马蜂蛰了,她还不认呢!”
一语未了,她自家早笑得前仰后合,直将髻间簪上一串流苏穗子晃出重影来,轻轻扫过沈蕙娘颊侧,她却似浑然未觉。眼见迎逢旁的摊贩,她便又开了口,一一与沈蕙娘说来。
沈蕙娘微微偏头避过那穗子,却已不由自主随了方宝璎言语,将双眼一一瞧去。
忽见方宝璎指着一处卖糖粥的幌子,口中只嚷道:“可了不得!孙婆子今日戴了好大一朵红花儿,压得脖子也弯了!”
她一面说时,一面扭过头来与沈蕙娘挤眼,只笑道:“沈娘子连日伏案,可莫要戴这般大的花儿,不然只怕要将脸压进图谱子里去,变作个花脸娘子了。”
沈蕙娘教她这番混说搅得心头愈松,唇角不觉勾了弯,只道:“真个如此,我便是画了个花脸谱,倒省了跑戏班子的功夫,岂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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