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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马车已拐过状元桥。方宝璎忽地噤了声,只把指头往桥墩下一指。
但见个老渔人戴着斗笠,这时正支着竹竿打盹。她脚边木桶里堆着几尾红鲤,扑棱棱甩尾时,溅起一串水珠子来,却正砸在桥头卦摊上。那算卦娘子急急将摊上一叠镇宅符移开去,口中东一句西一句骂将起来。
沈蕙娘观她叉腰跌足模样,早扑哧笑出声来。
却见方宝璎把眼往她面上一觑,笑嘻嘻道:“可算见些活人气了。成日家对着针线发痴,好端端一个人,偏熬得无精打采的——快瞧那说书的!”
说犹未了,方宝璎又将指头往街边茶楼一点,正赶上醒木啪一声炸响,满堂抚掌喝彩之声齐迸。
沈蕙娘得方宝璎相引,将市井繁华诸景赏来,胸中郁气早散了大半。
她微将眼一睃,但见方宝璎眼漾喜纹、腮吊笑影,不由忖道:方小姐消停不作怪时,倒也乖觉可喜。
不多时,马车已一迳驶来戏园门首。
沈蕙娘下得马车来,只见大门悬着“春莺啭”三个泥金大字,这时正映着日头,好生晃眼。
方宝璎领她进了戏园,便有个穿绸衫的堂倌迎将上来,满面堆下笑来,只道:“两位贵客,请上雅座来。”
两个便被引上二楼,拣了临栏一桌坐下。
但见楼下正唱至酣处,那花旦将水袖一抛,身段且款且柔。看客一时喝彩起来,声浪几欲掀顶。
两个并肩看了一阵,一时无话。
却说方宝璎正嗑瓜子儿,这时忽将身子凑近了,与沈蕙娘低声道:“快瞧那边桌子,竟有个云外海来的呢!”
沈蕙娘依言觑去,只见那云外海人生得金发碧眼,穿着一领蓝色披风,此时正举着盏子听戏吃茶,不时扭过头与同伴说话。
沈蕙娘不瞧便罢,此番瞧过时,倒把一双眼在那云外海人身上定住了。
原来那云外海人所着蓝色披风的下摆,竟缀了一排藤蔓缠枝的透空花纹。透了日光时,却在地上投出一片蝶影来。
沈蕙娘不曾见得这般工艺,自是颇觉新奇,只忖道:这纹样虚实相生,倒与自家刺绣手艺中,那留白一道甚是相合,倘或用来缀在婚巾边沿,想来亦是合宜。
她正自思忖,忽听得方宝璎打趣道:“我只道沈娘子是个坐怀不乱的,怎的一见这云外海美人,却是眼也直了,三魂七魄也丢了?”
沈蕙娘听得这话,登时红了面皮,只道:“休要浑说。我且瞧她披风上纹样新奇,想着与她讨教一二。”
方宝璎笑道:“这却有甚难处?待散了戏时,我便与你做个先锋,管保教那红毛鬼一五一十全与你说来。”
好容易挨到戏罢人散时,方宝璎早按捺不住,扯了沈蕙娘衣袖,三步并作两步赶将过去,只高声道:“娘子且请留步!”
那云外海人正与同伴一齐起身,转身将离。听得这话,两个便是立住了脚,回身看来。
那同伴生得方头大耳,原是大周本国人士。此时她打眼将方宝璎一瞧,只问道:“娘子有何见教?”
方宝璎唯恐那云外海人听不分明,一壁将两手比划得杂耍也似,一壁开口应道:“这位云外海娘子披风上花样好生稀奇,我家这位姐姐——”
她一面说时,一面又将沈蕙娘拽至跟前来,续了话头:“专爱刺绣一道。见得娘子衣上绣样好生别致,特来与娘子讨个方子。”
但见那云外海人将碧眼一弯,却是笑将起来,显是教她比划间滑稽模样逗得乐了。
沈蕙娘面颊发热,暗将方宝璎手掌轻捏一回,只与对面两个温声道:“在下冒昧,见娘子衣上这透空纹样,不知端的是甚技法?娘子倘愿指点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那同伴与两个作了礼,便与那云外海人叽咕几句洋文,方又转与两个道:“原不是甚难事,娘子已应承下了。”那云外海人也连声道:“情愿,情愿。”
当下两相说知了名姓。这云外海人名唤露易丝,原是个商贾,初来大周游赏。她身边同伴姓张,原是个通译。
只见露易丝往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来,一面将指尖轻点其上透空之处,比划出抽纱挑线样式,一面细细说来。
张通译随她言语,一一译道:“此乃云外海‘影纱’技艺,将布上经纬丝线抽去,再以刺绣连缀编织,方得此透影花纹。露易丝娘子此时尚有旁事,娘子若有意习得,明日可至城南驿馆相会,她自当倾囊相授。”
沈蕙娘欢喜不已,正要开口应下时,方宝璎早拍掌道:“多谢两位娘子,明日巳时,必携厚礼登门拜会!”
几人约定停当,当下别过不提。
翌日晨间,沈蕙娘依约迳投驿馆来。方宝璎好奇那云外海技法,便也随了她同来。
露易丝早携了张通译候在廊下,见得她两个便迎将上来,两下见了礼,引进屋中去。
厅上已备下针线,并有几方素绢帕子在旁。几人一齐行至案旁,团团围坐。
但见露易丝取过一方帕子,将指尖往上头轻捻了经纬线头,缓缓抽去几缕,再拈针引线连缀而去。手腕翻飞间,抽丝处渐现藤蔓纹样。
沈蕙娘凝神细观,忽见日光斜照,那透空处竟在地上投出蝶影,端的与昨日所见无异。
方宝璎初时尚挨在案前瞧热闹,不出半盏茶功夫,便耐不住性子,与张通译问道:“这云外海人定情时,可也是送些香囊荷包出去?”
张通译一怔,露易丝却似听得“定情”二字,含笑将手一摆,只洋腔洋调应道:“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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