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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贝膏须取越州河中的霞云贝、金云贝、飞云贝各一只,将壳都磨了粉,按着定数掺水调和,以作固色之用。
沈蕙娘提笔将这云贝膏上画了圈儿,想着明日往工坊寻几个靠得住的,一同再做些试验。
忽听外头步声渐近,须臾珠帘哗啦一响,便见方宝璎撞将进来。
但见她腮边轻红微微、鼻尖薄汗点点,一身素灰的书院衣衫还未换下。
这时节,方宝璎手中正攥着一叠书笺,一双杏眼亮晶晶对着沈蕙娘,邀功也似笑道:“桂娘听得那大渊国商单之事,与我往书院藏书阁中闷了半日,抄得好些典籍与沈管事理会。”
沈蕙娘接过来一瞧,果见上头工整小楷,正是沈桂娘字迹,只将《百工图谱》一类典籍中,凡载有与染色技艺相关的,皆分门别类抄录来。
略翻一翻时,后头的几张笺子上,字迹却颇是跳脱随性,显非沈桂娘笔迹。
沈蕙娘自知是方宝璎手笔,不觉微笑,只将那书笺好生收下,抬头与方宝璎道:“有劳小姐费心,待我细细瞧来,必能与绣庄解困。”
方宝璎微微一怔,却是将嘴一撇,只道:“整日只知绣庄长、绣庄短的!谢我却不必。明日我请得徐世姐来府中,你且与我同去见她。”
沈蕙娘听得这话,蹙了眉道:“我瞧那徐小姐最是知礼厚道,全不似坏心之人,你又何苦整日歪缠?况且你如今成了家,又在书院进学,合该收心上进,做些正经事。成日家琢磨这做戏斗气的勾当,又岂是长久之计?”
她虽犹是声气柔和,却到底含着几分规诫之心。
听得这话,方宝璎登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嚷道:“好个威风的沈管事!这才几日,便端起教训人的架子来了?我怎的便不正经了?我偏要你一道去!你若不依时,仔细我——”
她一面说时,一面抢步上前来。
匆忙行止间,冷不防将手臂碰倒了一个盛染料的罐子,那罐子立时往案上坠将下来,砸落在她脚边。
低头看时,便见得不单鞋袜,便连衣袍下摆,也生生教那靛青色的染料污了半边。
沈蕙娘忙伸手将她拉开,只问道:“那碎陶片不长眼,可飞着你不曾?”
方宝璎一瞧她满面关切,又一瞧那满地狼藉,只将唇一抿,兀自嗔道:“便飞着了我,却又怎的?姑奶奶怕它不成?”
沈蕙娘把眼将她一觑,端见她虽是好一副横眉竖眼模样,却掩不得眼底三分慌乱懊悔。
一时只平声静气道:“既只污了衣衫,倒也无碍。只是这染料,原是染坊特制,一罐也值得好些银子。更紧要一样,里头掺的云贝膏难得,如今泼了,明日工坊调配,又须得耽误功夫。”
方宝璎再强撑不得,只垂首闷声道:“谁稀罕这破玩意来?明日我教吴管事开了库房,凭你要十罐八罐,取了便了。”
她一面偷睃沈蕙娘一回,愈低了声:“摔了倒好,省得……省得你对着这些死物,倒比对着活人还亲热呢。”
沈蕙娘叹一口气,只道:“罢了。你方才说,明日要我去见徐小姐,是么?”
方宝璎抬眼时,正与她四目相对,当下扭过脸去,梗着颈子道:“你既是我娘子,与我一同见客,正是天经地义。”
只听沈蕙娘道:“我自会与你同去见徐小姐。”
方宝璎一怔,转面抬眸间,却见沈蕙娘步近她跟前来,向袖中取过帕子,与她拭了颊侧几点溅上的靛青。
帕面光洁柔滑,指尖力道亦是极轻,然而一拂之下,偏生教方宝璎颊上发起热来。
她定定瞧了沈蕙娘半晌,到底软了声气,问道:“你不恼我了?”
沈蕙娘松了手,答道:“你若当真有心与我作对,又何苦闷在那藏书阁中,抄了这许多书来?你虽淘气些,却也并非全不知事。”
一面收了帕子,又道:“只是此事,须是最后一回。往后便仍有此等做戏之事,我却再不依你了。”
方宝璎呆了一回,面上且嗔且愧,终是把眼将她一瞪,只道:“你便想再有下回时,也再没有了!”
说罢,扭身便往外走,吩咐过屋外侍人打扫,径自去了。
沈蕙娘仍立在屋中,瞧她背影远了,只暗自叹道:好个冤家。
翌日上昼,沈蕙娘果然依约,与方宝璎一道往书房去,只候着徐清徽前来。
方宝璎犹是闹小性,这时还将一张脸绷紧了,只在一旁拼七巧板耍子。
偶然抬眼一睃沈蕙娘,教她相觉时,便是重重哼一声,再低了头,将那七巧板拍得噼啪响。
侍人往案头端了一碟细果子来,沈蕙娘瞧着是方宝璎平日里所爱的,只往她那边推了一推,便自翻阅昨日所得书笺。
方宝璎虽仍不言语,面上到底略松动了些。
不多时,便有侍人领着徐清徽前来。
沈蕙娘忙与方宝璎同出,与徐清徽见了礼,让进屋中来。
吃了一回茶,只听徐清徽道:“方世妹昨日寻我,道是绣庄遇上一桩晕色的棘手事儿,央我往家中翻检,可有什么古书杂方。恰巧我祖母在朝中时,曾得宫中一位老绣工相赠此书。”
一面往自家侍人手中取过一个锦袱,打开了,将里头厚厚一部大开本的册子递来。
方宝璎喜道:“我早说来,世姐肯援手时,岂有个不成的!”
一面接过那册子来,递与沈蕙娘,只将下巴一扬道:“我这番,可也算做得一桩正经事了?”
沈蕙娘早怔在一旁:原来方宝璎约得徐清徽来府,并非为做戏斗气,乃是为这番绣品晕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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