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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生谢过徐清徽,接了那册子在手,端见泛黄封皮之上,方方正正印得“江南绣谱”四个大字,边角还有御书局的红印。
晓得这册子珍贵,沈蕙娘再记起昨日光景,一时微红了面皮,正是心中有愧。
正待言语时,却听方宝璎问道:“徐世姐,这册子瞧着好生贵重,却有甚来头?”
徐清徽答道:“此书乃前朝一位江南绣的宗师所编纂,收录得许多几近失传的秘技。里头专有一章,录着专为御用贡品海运所设的诸般防护之法,用料、火候、禁忌,皆记得周详。”
她一壁说来,一壁引着沈蕙娘翻至所言之处,里头果然录得许多固色的古方。
几个又同瞧了一回,约定过三日后将册子送还徐府,不在话下。
送客时节,徐清徽只将眼风往两个中间一扫,笑吟吟道:“端的好一对贤伉俪。方世妹这见了书便叫苦的书冤家,平日里好生淘气,倒肯为沈娘子往藏书阁里钻,将眼也熬红了。今日一见,亦是这般志同道合、君敬我爱的,倒衬得我这孤家寡人好生没趣了。”
沈蕙娘本为错怪方宝璎记挂,这时教她打趣得愈红了面,忙顺势接了话茬道:“徐小姐且莫取笑。宝妹原是个水晶心肝,纵平日淘气些,却最是个知冷知热的。聪慧伶俐处,尤胜过我百倍。此番全仗她与徐小姐寻得援手,方解得绣庄燃眉之急。”
方宝璎一一听过,心窝里早浸了蜜罐子也似,偏生只乜斜杏眼,对了徐清徽道:“可听真了?蕙姐最是知道我的好处,徐世姐往后见了我时,可该刮目相看才好。”
一语未了,眉梢眼角早生喜意。
送了徐清徽离府,两个转回书房来。
沈蕙娘将眼瞧着方宝璎,端是满目愧意,只与她歉然道:“昨日我不分青红皂白,便只拿那等话堵你,错怪你一片为绣庄的心,原是我的不是。”
方宝璎煞有介事抱了手,转过身去,声气却早是软和下来,只道:“姑奶奶岂是那等量窄的人?我不与你计较便了。”
一面拣一颗细果子来吃,又道:“可查那宝贝书去罢,日子可紧着呢。”
沈蕙娘心头一松,便往案头放好那《江南绣谱》,又要去寻纸笔,以备记录之用。
方宝璎踱将过来道:“你自家翻书自家抄,却要累到几时去?你只顾翻书,瞧着有甚可用的,只与我说来记下便了。”
说着,取墨研了满砚,铺开一张素笺,自往沈蕙娘身旁坐下。
沈蕙娘依了方宝璎言语,指点些条目,教她一字一句,尽皆抄录了。
偶然侧目时,但见她微垂肩颈、细凝眉目,提腕走笔间,那满面上专注神色,全不似素日张扬,倒添得几分沉静情致。
两个并肩坐在案前,一时四下清寂,唯闻书页沙沙、语声柔柔。
晴日天光正好,窗间微风轻拂,暗香悄递。
且说沈蕙娘读至一处,忽地停下,只翻出昨日染料方子来,细细比对。
原来那《江南绣谱》与《百工图谱》中,皆有载道:“有如此贝粉,入了染剂固色时,遇着盐汽,便全失了功效。”接下便将此类贝粉特性一一道来。
沈蕙娘心中一动,争奈那云贝膏所用贝粉特性几何,她全不知晓,一时比对不得,便有些发愁。
方宝璎观她如此,相询教她说来,便只笑道:“这有何难?”
当下吩咐备了马车,扯着她往城外渔市去,寻得几个老渔人问明了。
比对之下,那云贝膏所用贝粉,正与典籍所载相合。
沈蕙娘心如明镜,隔日便往绣庄去,往染坊、绣坊两处,寻宋巧云等几个心思活络、技艺扎实的工人,一齐备了云贝膏、咸水、绣品等物,试验了一回。
果如沈蕙娘所想,那绣品晕色之症结,正在云贝膏之上。
众人一时惊异,只道这使了一二十年的万灵丹,如今竟也教绣庄栽了跟头。
这桩疑事分明了,沈蕙娘又与这几个工人分头,一面寻访渔人、珠师等熟识贝壳的,一面翻阅抄录来的典籍。
不消几日,便与众人寻出几种改进之法来,只待最后一试。
万事俱备,沈蕙娘定下心来,便要更变那固色的法子。翌日,自往绣庄去,要与众人理会此事。
正是卯时四刻,陈金荣与众工人点过卯,眼见便要教她们散去做工。
一旁沈蕙娘忙道:“陈管事,我正有些事要说来。”
一面转与众绣工道:“那同心绣的活计,这几日间,且先放了。”
孙秀君听得这话,奇道:“沈管事,这两月之期正追得紧,此时正该赶工,怎的却要停了?”
沈蕙娘道:“诸位纵是紧赶慢赶,今日便做完了,那绣品也万万上不得货船。”
当下将云贝膏之事说了一回,又道:“如今之计,合该先寻个法子,将这染色方子改好了,染出新线来,才好做同心绣的活计。”
陈金荣听过她说话,早是面色铁青,当下沉声道:“沈管事这般说话,却好生轻巧!岂知这染方要定下时,是只难不易。便是关在屋里十数日,试得指头也烂了,却全无所获,也是有的。你只道要改新方子,却要改到何时去?”
沈蕙娘只不疾不徐应道:“陈管事自是思虑周全。然则只知供着这老方子,左右不过是挨日子,等着人家将绣品装船运去,再退了回来,与那枯坐等死,却又有何异?不如试它一试,倒还有三分活路。”
底下众工人听过,一时尽皆心思浮动起来。
那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瞧来,只把眼风在沈蕙娘与陈金荣之间扫过。各自交头接耳时节,倒是说沈蕙娘有理的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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