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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苏良却上前来,面上仍存几分犹疑,只与沈蕙娘拱手道:“沈管事,委实不是我存心作对。倘或改得歪了,或是比不得眼前云贝膏的方子,平白耽搁些时日、耗费些钱物,却待怎的?”
沈蕙娘道:“苏工头说得有理。眼下既是时日有限,蕙娘自不与大家耽搁,只以六日为期便了。头三日间,我等自试验寻得的几种法子,只待寻出治得云贝膏晕色的物儿来。三日后,待染出新绣线来,再与老绣线一同在盐汽中蒸熏三日。”
众人登时炸开了锅,一时议论声四起。
苏良怔在当场,半晌才道:“沈管事莫不是与我说笑,消遣我来?三日寻出新法,这……”
而陈金荣只冷笑一声,显是连驳斥也不屑。
沈蕙娘兀自不理,只道:“六日后,蕙娘与诸位仍约在此处,只管亲眼瞧那新方子是否合用。那新染出的绣线,或是仍不经盐汽,或是比不得云贝膏染出的——”
她一发将脊背挺直了,续上话头来:“则是蕙娘无知托大,误了时日。当真到那时候,蕙娘甘愿辞去管事之位,再不胡言。”
她声气虽未如何高,然而语中郑重之气,却端的掷地有声。
陈金荣面色愈沉,瓮声瓮气道:“沈管事既是这般说,我也阻拦不得。只一桩事,倘或耽搁了云外海的单子,东家跟前,自有分说,莫要教旁人与你顶缸便了。”
说罢,甩手便走。
沈蕙娘也不恼,只再多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并前日几个做过试验的,一齐叫道跟前来,温声道:“劳烦诸位姊妹,这几日辛苦些,与我同试新法。东家跟前,自有蕙娘担待。”
众工人观她言辞和善恳切,行事却泼辣,心下便有几分敬服,一时纷纷应了。
当下便在染坊寻着两间空屋,支起几口小染缸,备下各色物事,将连日抄得的几个古方,一一试来。
头一日,众人聚在一处,便试那“水矾固色法”。
所染得的绣线,瞧来固然色泽鲜艳,谁知一教咸水熏蒸,不过半日,便褪得灰扑扑的,死鱼眼珠子也似。
众人见了,心头皆压下一块大石。
第二日,又试那“羚石浸煮法”。
那绣线在煮锅里头翻腾了小半日,捞出时倒也无甚异样,然而沾了盐汽时节,竟变得又脆又硬,稍一弯折,便是啪一声断作两截。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愈发沉闷起来。
眼见到了第三日晌午,几个方子皆试过,无一能成。
染坊中弥漫起一股焦躁败兴之气,连宋巧云脸上那点笑影也挂不住了。
沈蕙娘心中也有几分急迫,却是面上不显,只教个小工再取些旧法染的绣线来,想着再做些试验。
那小工应着,脚底抹油般去了。转回屋前时,手中便捧着方才染好、还湿漉漉的几团绣线。
不想她急步走来间,脚下偏生遇着一滩水渍,当下“嗳哟”一声,便是向前扑到了。
那绣线脱手飞出,却是落在屋外窗下一盆淤泥中。
众人忙迎将出来,将这小工扶起,又七手八脚往那盆中捞了绣线出来。
那盆淤泥原是花匠往池塘中挖来,预备下肥花的。瞧来时,只见黑黢黢、黏糊糊的,还散着一股腌臜气味。
绣线落入其中,早是满糊了黑泥、通浸了腥气。
众人皱着眉,便要将这些绣线拿去清洗。
忽听沈蕙娘道:“且慢!”
端见她几步上前,取过一股沾泥的绣线来,仔细端详了一回,却道:“莫要洗去,就这般裹着泥,放些时候。”
原来那《百工图谱》中有云:“土性醇厚,或可作中和之用。”
当时沈蕙娘只觉玄乎,不曾深想,眼下歪打正着,却反教她想出些门道来。
众人虽不明就里,然而瞧她神色郑重,便也依言行事,将那绣线放了小半个时辰。
时辰一到,沈蕙娘取了那绣线,往清水中漂洗净了。
淤泥褪去,但见那绣线愈发鲜明润泽。再浸入咸水中泡了半日,竟也只是色泽稍暗,丝毫未见晕染混色。
众人一时又惊又喜,啧啧称奇,只问道:“沈管事,这却是怎生说的?”
沈蕙娘也长舒一口气,几日来头回展笑,将其中关窍细说一回,又道:“这新法子,如今便是教我们寻着了。以原先法子染出的绣线,出缸后趁着湿气,裹了池塘淤泥,放它半个时辰,再洗净晾干,这便成了。”
翌日,众人依着先头约定,设下特制的蒸笼,下头烧了滚热的盐水,拟仿海上盐汽。
沈蕙娘将那新旧两法染的绣线,各取几束,分作两处,放入其中,蒸熏三日,不在话下。
三日后,众人黑压压齐聚在染坊院中。
陈金荣板着脸站在最前首,孙秀君、苏良等人面色各异,余下工人个个伸长了脖子。
沈蕙娘正要上前,忽听得前院一阵喧哗。
原是方明照陪着两位京中来的客商,一路谈笑着,走了进来。
陈金荣见东家亲临,还带着贵客,唯恐出了岔子,大家面上无光,一时忙上前去,欲要寻个由头,将她支开。
然而方明照早瞧见院中景象,一时只上前问道:“陈管事,蕙娘,这般闹哄哄的,却是作甚?”
一旁沈蕙娘早排众而出,迎将上来,与方明照并那两个客商礼道:“回母亲的话,蕙娘寻着新染色方子,如今正要查验是否合用。眼下两位贵客在此,正可作个见证。”
当下步至那热腾腾蒸笼旁,与左右道:“且打开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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