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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县的县令曾经给长安教坊司的一位姑娘赎了身,又带回了洛县,只是那位姑娘现如今跟着小周大人。”
李羡意想到周思仪那句“臣的桃花一向很好”,宛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这是又娶了一房妾室?”
“这种关系想来也谈不上娶,兴许只是露水姻……”观礼越说李羡意的脸就越黑,“兴许周大人只是为这位姑娘的孩子补习课业,圣人你知道的,周大人他经常这样……”
观礼见瞒不过去,又换了个角度劝道,“这事是大臣的家事,圣人何必为这样的小事动怒呢?”
“怎么叫小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李羡意又觉得这话甚为奇怪他找补道,“如果不是怕李羡羽伤心,我才不想管呢。”
“那圣人可要给周大人去信训斥一番?”
“洛县天南海北,舟车劳顿,他是个赤诚的书生,不知道要受什么搓磨呢,”李羡意撑着脑袋道,“朕怎么好再去信训斥他?”
观礼听到“赤诚的书生”五个字,顿时眯了眯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连圣人儿子都敢当的小周大人吗?
“朕是该给他写封信,”李羡意顿了顿,“不,朕只是思念妹妹,给妹妹写信的时候顺便给他写一封。”
观礼点头称是,是啊,对妹妹离京追夫的行为不闻不问,但大臣娶个妾室却要雷霆震怒,当真是至亲至爱的兄长啊!
“那奴去取纸笔来?”
“他连个请安的折子都不给朕上,朕却巴巴地写信给他,当真是给他脸了!你明日去找个拟旨的中书舍人来,公事公办就好。”
李羡意赤裸着后背,揉了揉酸涩的肩膀,他才不想说是他怕自己文辞浅陋,被周思仪笑话呢。
——
房中光线昏暗,被一层厚重的尘埃笼住,唯一的一盏烛火宛如一把迟钝的刀,切割着房间中朦胧的阴霾。
周思仪看了看扛着陌刀从小密室内走出的方听白,“盛子他招了吗?”
“招个屁,我问他东他说西,我问他账本在那里,他说刑不上大夫,我问他朝廷拨款的去向,他说男儿虽死犹未悔!”方听白擦了擦陌刀上的血渍,“田舍郎拽什么文啊?”
周思仪递给他一方干净的巾帕,“你动刀了。”
“我在梦中早就刀了他一万次了,”方听白瘪着嘴道,“我想着,我们小周大人可能不喜欢,我就没真的伤他。”
周思仪将脸蒙上,“我去审审他。”
方听白忙转过头,“等一下,他没穿裤子,等我将他的裤子给穿上,你再进来。”
周思仪扑哧一笑,“好。”
烛火一晃,周思仪只见那人手脚都被绑住,他仍旧脚沾泥浆,短褐之衣,一如他们在堤坝上见他之时。
周思仪问道,“你在哪里抓到他的?”
方听白嗯了一声道,“他在帮一个农户扛着家中的鸡鸭往山上走。”
“你倒是良心未泯,”周思仪将盛子口中塞入的布团拿出,又反手抽了他一巴掌,“账本在哪里?”
“信州官邸,高宅大院,富贵人家。”
周思仪冷笑两声,又是两个清脆的巴掌,“银子去哪里了?”
“长安城中,大明宫内,紫宸殿上。”
周思仪提起他的领子便道,“再不说实话,我就用陌刀阉了你。”
这人虽脸上尽是泥污,却笑得狂悖至极,“那就阉了我吧,有根无根,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他说罢就要将裤子蹬掉,却被方听白牢牢拉住,盛子挣扎道,“周大人,你又怎么知道我说得不是实话?”
“周大人,我骗过很多人,唯独没有骗过你,”盛子的力气远不如方听白,逐渐地便不再挣扎了,“至少还没来得及骗你。”
“农户将山中林木砍伐一空,根系不抓土石,泥沙淤积河道,我有说错吗?百姓为赋税所苦,挖河砂抵税,只能落草为寇,劫掠而活,我有说错吗?”
“你放狗屎的屁!”周思仪将半辈子的脏话都脱口而出,“李羡意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好皇帝,征伐东突厥,财政最为艰难的时候,他宁肯缩减自己的用度,都没有向百姓加过一毫一里的赋税!”
盛子拼劲全力向周思仪嘶吼道,“紫宸殿上的贵人只有圣人一人吗,圣人是克勤克俭的圣人,周大人是劳心劳力的臣子,那其他人,周大人敢为自己的同僚担保吗?”
周思仪拧着眉道,“盛子,你既然这样恨大梁的蛀虫,为什么要帮着马宏远藏匿账本?”
“像周大人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人想必是从来没有淘米煮过饭,米缸的米虫掐死一只就能了事吗?其他的米虫就不会将米粒吃空吗?”
周思仪蹲下劝慰着盛子,也似是在劝慰着自己,“你也是应举的书生,你早应该明白,圣贤书中至明至察的君主是痴人说梦,至清至澈的朝廷实不存焉。”
“应举的书生?那草民敢问一下周大人,周大人何以入仕?”
周思仪顿了一下,“我不想骗你,我阿爷是朝廷命官,让我从小便能在崇文馆中念学,无冻馁之患、奔走之劳,长大后亦能凭父辈的功勋荫官,不必考明经进士,不必为应举的结果而神伤。”
盛子轻蔑一笑,“那在双十之年便拜圣人堂下的周大人,又如何懂得天下读书人的苦楚?”
“都说应举的考场是全天下最公平的地方,但我知道不是的,有人能以司业博士为师,问无所不答;有人蕴袍草席,连书都只能靠借,但我知道这世间总有人能如宋濂一般写出一篇自己的《送东阳马生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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