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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闫萝调整了先前大夫开的药方,再配以药浴,梅鹤卿每日都需浸上二刻,使药效可以渗入肌肤之下,内外兼并缓解余毒侵蚀五脏六腑的速度。
这些法子是最后的法子了,究竟能延长多少寿命,阿闫萝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不得不令温离时刻悬着一颗心。他舍不得再离开梅鹤卿的身边,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可他的夫君却心狠得紧,定要他离开去争一个天下。
院里飘着细雪,在深秋落着金子的桂树,又在寒冬之中葱郁起来,透过微微敞着的窗台缝,坐在太师椅的梅鹤卿忽然怀念起京城宅子的梅花了。白雪上点缀着一抹抹秾丽的红,多好看啊。
他没将心底所想道与任何人听,甚至也未曾同温离说,这太像一个将死之人在离世前情不自禁的思念。他不应该是这样的,见惯了生死该习以为常了才是。
“我嫉妒温离,或者,我在怨恨他。”
梅鹤卿回想着温离临行前和他说的话,那不舍与怨交织的眸光,如同一根针般扎着他的心。这话要是外人听去便会一头雾水,心道哪有自己恨自己的,但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
他曾承诺过温离,要还他一块完璧之玉。
“我信你的那些天方夜谭,所以相信我们有过前世之缘,我也信你曾经的许诺。可,皆是上一世了,这一世你为此付出的足够多,我不奢求你半路而返,只求在余下的日子能够时刻陪着你。你,也不肯吗?”
“我从前遂着你的意来,是因你有把握,知分寸,似乎所有危险遇上了你总会化险为夷,而今却不同了。你还剩多少时日,大抵唯有你自个清楚,你不愿透露,我也不会去问,但我应留下的,你竟不让。”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在你眼中,这天下比你的性命还重要,比我还重要吗?若是前世的温离看见你如今的模样,他如果真的心爱你,那么他一定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寒风拂面,吹得温离的鼻尖如冰一样凉,他高坐马背,迎着风雪前行,把面罩蒙上了脸。没事的时候,即便天气严寒,冻得他手脚发麻,他也依旧能走着神。比起在边陲逃命的日子,现在的漫天雪花根本不算什么。
兴州城防留有两千铁骑,剩余的兵力都必须北上,他们趁着雪小快马加鞭,雪大时就会放慢速度,绕过原本要攻打的城镇,放弃夺取银州的计划,直逼易州,争取在陈雲回玄都前,将其围困在返途的官道。
蒋浣也留了下来,为士兵装满军粮和烈酒是他唯一能付出的一点绵薄之力,不会挨饿,冷了还有一口酒暖暖。
“喝口酒,主子。”
大雪天行得慢,白夜发现温离将面罩戴上,觉得主子是感到冷了,从马侧的布袋拎出蒋浣特意备着的药酒,可比一般酒的驱寒效果好。
雪大影响视野,温离披的是兽皮做的斗篷,连衣的兜帽分量重,不易被大风掀起。他接过酒喝了口,身子顿时就暖和,手脚也恢复了些热。
他们一行人作为先行探子,脚程会比大部队快三到五日,后方就是辎重队伍,隔有一日的距离。
一阵风刮过,人跟马都得使劲定住身形,张口就得吃满嘴的雪,有面罩挡着都要灌一口冷气的地步,因此甚少说话,交流都靠着一双冻红的眼睛。
孤华本欲要说药酒的配方是二爷想出来的,为的是远在北境的铁骑能在寒冬作战的时候扛得住极寒天气,一张嘴,下颚就泛酸,便就不说了。
这鬼天气行军是真的不好受。
他斜眼睨着主子,将人冷得都不爱说话了。
温离没留意偷摸注意着他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望向前头,他胸口憋着股气,是从太恒带出来的,一直无处发作。
细小的雪被凌冽的风荡进窗台,梅鹤卿摊开掌心接住了它。前些日子收到兴州军报,铁骑已经出城向易州和玄都进发,眼下估摸,温离也快抵达目的地了。
他摩挲指尖的碎雪,一下便化开了无踪影,唯剩那几不可查的凉意。
“身已入局,再难抽出。”
“还记得曾与你说的吗?人在世间大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是梅家二子的命数,占了他的一世就须得替他走完。再者,要护你周全,此身份是最方便的选择。”
“我承认有自己的私心,不该固执于上一世的因果,应该多些顾及你如今的感受。怪我,没有及时从权势中抽离,反而带着你越陷越深。”
他爱着前朝的太子温离,也同样爱着今日的温卓兰,他两个都深爱着,却认为他两个都负了。
关窗户的声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抬眸,风荷正掩上缝隙。
“再过半月就过年了,您可不能冻着,届时公子回来要怪罪的。”
“闷。”他抱着汤婆,屋子的外间生有无烟炭火,兵监司不如梅宅,宅邸底下没有地龙,这炭火虽说没什么烟气,但有味儿,闻久了难受,“留点空隙。”
风荷自然考虑得当,不必主子提醒。他现在的差事就是整日守着,寸步不离,便常见主子盯着某一处出神,有时候是那棵桂树,有时候是落进来的一片雪,有时候是远处浮动的云。主子原就是个喜静之人,话少,从前也这般望着苑里的相思树发怔,倒不觉得有多奇怪,可是公子出现后,主子就没再像近来这样了。
他似乎懂了点什么,“公子会尽快回来的。”
主子又在等待着,那样望眼欲穿的神情流露着悲伤,仿佛再也等不到了。
“这一战决定着梅家的未来是否有争天下的实力和地位,打胜了,旧朝景氏不足为惧,我梅家将扶‘李鵺’为新主,重编军队,以李氏为名再打江山。”梅鹤卿步步算计,要借此战立足于世人面前,不论是“李鵺”还是梅家,他要天下皆知。
“这是北楚的最后一战,于陈雲于梅家亦如此。”他目光沉沉,陷入思绪中,“打得好,一战足矣,打不好便是三五个月。这个年,应是见不上了……”
风荷紧闭着唇,这一仗要打多久,他心里是有数的,尽管如此,还是希望主子能有些盼头,有盼头才有活着的动力,“只要能见着,何时都不迟。公子离开前说了,您好好养着就成,等着他。”
梅鹤卿淡淡一笑,他枯坐时爱攥着温离送他的玉松山海石打的坠子,垂下眼睑说:“他走时正生我的气,未同我讲些保重的话,但我懂他,再如何地恼我,都会爱重我。”
马背上的温离不由打了个喷嚏,皱了皱眉,也不觉着冷怎么就冻着了。
白夜赶紧掏酒囊出来,恐主子在关键时期受寒,“喝点。”
“不用了,留着吧,北楚的天只会愈发冷,药酒不多,会有需要它的时候。”温离眼看雪小,何时会有暴雪天气尚不清楚,他们得加紧赶路,路上雪积厚了可就不好跑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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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过年还有不足十日,林兔已经张罗铁骑在兵监司各处张灯结彩,不管身在何处,熟人相聚,这个年还是要过得像样些的,添点喜庆也好。
他挑着要置办的年货,心里还想着事,自打卓兰走了,府上便因二爷的病终日死气沉沉的,得改改才行,养病治病有一个舒畅的心情很重要,他得趁着过节调动一下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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