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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折腾,到底是要他活还是死……”
若是寻常俘虏杀了也就杀了,怎么折磨虐待,满也速也不会生出什么同情心。
可他是看着乌苏木长大的,也算爱屋及乌吧。
老者低声自语,指尖捻着银针在灯火下照了照,“草原的狼崽子,刚学会走路就要扑咬,哪里懂怎么爱人?”
他想起乌苏木幼时,那时蒙古的王庭还在漠北深处,冬春之交的风卷着雪沫子,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吹透。
可汗拿出那把镶满红蓝宝石的弓箭时,几个小王子都红了眼。
乌苏木那时才到兄长们的腰际,穿着皮袍,冻得鼻尖通红,却死死盯着那弓身流转的光,像盯着猎物的小狼。
“今日谁能把弟兄们都撂倒,这弓就归谁。”腾格里可汗总以这样的方式,挑选他觉得有能力有实力的儿子。
没用的他会弃如敝履!
乌苏木的额吉,蒙古人都尊称她为月烈夫人。
月烈夫人是腾格里可汗最宠爱的妾室。
她那时站在廊下,银狐裘衬得她眉眼越发艳丽,却在无人看见时,用马鞭梢轻轻抽了抽乌苏木的靴底,无声地递去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有野心,有不容错辩的命令。
满也速那时就在廊柱后看着,看着这个才十岁的孩子,像头被激怒的小兽出列,硬生生抱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嫡出兄长的腰,用尽全力将人掀翻在雪地里。
雪沫子溅了他满脸,他却顾不上擦,爬起来就去撞下一个,直到最后浑身是伤地站在可汗面前,攥着冻得发紫的拳头,盯着那把弓不松手。
月烈夫人教的从来都是抢与夺。
课业比不过可汗正妻所生的嫡子,就罚在雪地里跪到天亮。
骑射落了下风,就用马鞭子抽手心,边抽边骂:“乌苏木,你是要做草原的雄鹰,还是任人踩踏的蝼蚁?”
满也速将银针收进木盒,盖盖子时发出轻响,惊得榻上的人睫毛颤了颤。
他走近了些,看着焉瑾尘睡梦中仍蹙着的眉,那眉峰清秀,带着中原男子特有的温润。
“狼崽子长大了,看上晋国的凤凰,就想叼回自己窝里。”
老者叹了口气,“可他哪里懂,凤凰的羽翼经不起狼的利齿,强取豪夺来的爱,只会是淬了毒的糖,早晚会要人的命。”
帐外传来夜露滴落的声音,他掖了掖焉瑾尘的被角,转身挑帘出去。
王帐的灯火还亮着,那头的狼崽醒着,等他回去复命。
刚进帐就被一道急切的声音攥住:“他怎么样了?”
乌苏木强撑着维持方才的姿势靠坐在床沿,只是后背不再抵着柱子,整个人微微前倾,耳朵朝着帐门的方向,失明的眼瞳在昏暗中更显空洞。
满也速将药箱放在案上:“哈吉放心,公子已睡下了,喝了安神汤,今夜该能安稳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倒是你,该担心担心自己的眼睛。”
“我的眼睛……”
乌苏木的声音猛地发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眼窝,“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瞎了?”
“满大叔,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黑得像泼了墨的夜……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是草原的‘毒蝎子’,再烈的毒都能解,你一定要治好我…我不能当个废人…”
他越说越急,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声,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霸道,倒像个怕被丢弃在黑夜里的孩子。
满也速连叹了两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狼崽子也有可怜的时候。
他慢悠悠地打开药箱,取出瓷瓶和棉布:“急什么?老夫还没说完。”
乌苏木的呼吸骤然停住,连肩膀都屏住了。
“治起来不难,”满也速将药水倒在棉布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但得费些时日,更得平心静气。你这性子若是再火急火燎,毒性往眼底钻得更快,到时候神仙也难救。”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男人紧绷的脊背缓缓松开,“老夫把你们分开,也是为了你这双眼睛。”
“能治好……”乌苏木低声重复,像是在确认,喉结滚了滚,忽然松了口气,那口气泄得太急,竟带得胸口一阵闷痛,“能治好就好……”
满也速解开他眼上的绷带,药水触到伤口时,乌苏木疼得瑟缩了一下,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
老者动作极轻,一边用棉布蘸着药水擦拭,一边道:“霍屠的后事,巴图尔已经料理妥当了。”
“霍屠……”乌苏木的声音低了下去,方才松快些的眉眼又笼上一层阴霾,“他跟了我八年……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他替我挡了一箭。”
药水的清凉压不住眼窝的灼痛,更压不住心口的钝痛。
他想起霍屠总爱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说想在漠北草原盖间房子,娶个会唱情歌的姑娘。
他以为丹珠配霍屠好,却没料到……
“他才二十五,”乌苏木的声音发颤,“比我大三岁,我一直当他是兄长。他孤苦伶仃的,连个祭拜的亲人都没有……满大叔,我对不住他。”
满也速擦拭的手顿了顿,想起那个总是沉默跟在乌苏木身后的青年,箭术好,性子却憨直,每次乌苏木发脾气,都是他默默替着收拾烂摊子。
“是个好孩子,”老者叹了口气,“草原的英雄,战死沙场本就是归宿,只是这般死法……太冤。”
“等回了漠北,我亲自为他选块最好的草地,”乌苏木闭着眼,睫毛上沾了些水汽,分不清是药水还是别的,“我要给他立块最大的石碑,刻上他的名字,让所有牧民都记得,霍屠是我乌苏木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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