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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青云志,
安用登麟阁。
也曾身化鹿,
负日照山河!”
不同的是,当时是“何如身化鹿”,今日变成了“也曾”。
他来过,他见过,他在一个盛世王朝留下自己的烙印,然后毫不眷恋权位地离开。
韩鹿鸣走了。临走前诚心诚意地邀请了叶阳归,至于人家愿不愿意、答不答应,那是人家的事,他不强求。
“……这是当世风流,真名士啊!”薛图南捻须感慨。
叶阳辞望着韩鹿鸣的背影消失,又看向若有所思的叶阳归,心里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秦深走过来,搂住他的肩:“截云,人各有志,随他去吧,遥祝他平安顺遂。至于你妹妹,她亦有她自己的道,无论日后作何选择,我们身为至亲,理解与支持便是了。”
叶阳辞默默点头。
叶阳密与赵香音从更衣楼回来,见现场气氛有些萧瑟,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我们方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于是家宴重又热闹起来,秦深与叶阳辞向叶阳夫妻敬茶、敬酒。
赵香音喝到了“媳妇茶”,满意了。叶阳密喝到了“长寿酒”,也满意了,拉着秦深细问秦大帅,哦不,是岳太祖当年战场上的英姿。
这场家宴,只缺席了两人,一个是病卧在床的大长公主,一个是床前侍疾的唐时镜。
秦深与叶阳辞把所有太医都给公主府派过去了,药库里的珍贵药材也任由取用。
连叶阳归也去了好几趟参与会诊,回来后只是黯然摇头:“不是病,是老了。”
老了,蜡烛烧到了头,陈伤旧痼便如缺口的桶盛不住水,漫溢而出。叶阳归知道大长公主的天年将尽,除了惆怅叹息,别无他法。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当年叱咤风云的秦折阅,如今也到被她爱的人与爱她的人格外怜惜、眷恋的时刻了。
明君有容人雅量
云彰元年,八月十六。
寝殿内药味日夜缭绕,太医进进出出,婢女连走路都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丁点声响,怕惊扰了睡榻上昏昏沉沉的秦折阅。
唐时镜坐在榻边,握着母亲的手。她的手掌较寻常女子宽大,指节处的累累弓茧刀疤,经过三十年保养已淡化许多,但犹有余痕。
唐时镜闭着眼回想儿时印象中母亲的手,是不是也这样触感冰凉,但回忆一片朦胧,只有灵香草的馥郁萦绕鼻端。
秦折阅的另一只手,捏着胸口的灵香草挂珠,连昏睡中也未松开。
她在无意识地呓语,听不清。唐时镜俯身将耳贴过去,终于听清了最后几个字眼:
“瑶奴,瑶奴……”
唐时镜五味杂陈,唤了声:“母亲!”
秦折阅身躯轻微一震,似乎从迷梦中被短暂地唤醒,缓缓睁开眼。她的视线是虚的,在朦胧中勾勒出唐时镜的轮廓:“瑶奴,是你吗?你终于回来看我最后一眼了吗……”
唐时镜沉重地叹口气,抽出手,起身转去内殿屏风后。
秦折阅被剥离了体温传递的那只手,在榻沿不安地虚抓。一旁的宁却尘见状,斗胆半跪在榻前,将自己的手送过去。秦折阅抓住他的手,确认般紧了紧,安静了。
不多时,从内殿屏风后转出个人影,身着瑶服,胸佩银饰,头缠五色布盘,镶嵌着细珠与流苏。
他在秦折阅榻前站定,轻声唤道:“殿下。”
秦折阅浑浊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血色涌上她的脸颊,她仿佛就在这一刻恢复了盛年青春,撑着榻面坐起身:“瑶奴!”
她怔怔地望着唐时镜,目光隔着三十年逝去的光阴,爱怜地触碰着当年那个鲜灵灵的,如山泉林雾般的青衣少年。
她的眼眶逐渐湿润。宁却尘仰着脸,以为她哭了,但再定睛一看,哭只是他的错觉,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秦折阅的目光亮得如灰烬中复燃的火星。她低声说:“瑶奴……我放手了,放你回家。唐璩,你走吧,走吧。”
唐时镜缓缓摇头,银饰丁零作响。他再次坐在榻沿,握住了秦折阅的另一只手:“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殿下,您看窗外……今夜的月真圆啊。”
秦折阅将目光移向窗外,满月皎洁,一丝云翳也无,亮汪汪、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她也随之感叹:“今夜的月真圆啊。”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神智逐渐清醒,沉毅之色又回到了面容上。她同时握着唐时镜与宁却尘的手,搁在自己膝头,从容不迫地吩咐:“我大限将至,也许就在今夜,眼下头脑忽然这般清晰,应是回光返照。
“人终有一死,不必悲伤。哪怕是我的至亲至爱,也不要为我悲痛太久,我最听不得哭声。你们哭多了,我在九泉下都不得安宁。
“楚白,你亲自去一趟宫里,把皇上与君上请过来,我要趁着还有余力,让他们今夜将封王诏书写好。
“却尘,你把殿里的人都清出去,我不需要一堆人围着我的榻哭丧。”
“我能留下吗?”宁却尘小心又急切地问,“殿下,我只想陪您多说几句话。”
秦折阅正欲婉拒,端详他的两鬓霜白和四十年不变的目光,心底蓦然一软,说:“好,只留你一个。”
唐时镜来不及更换曳撒,就这么一身瑶服地策马至午门,急请面圣。
人都退走了,寝殿内变得异常安静,呼吸可闻。秦折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仿佛这口气一泄,她就会如玉山倾倒,再也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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