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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巡视过壁上雕弓。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巡视过架上横刀。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还有衣桁上铺展的盘花战袍,红的底色已然褪旧,但靠近了,依稀能闻见经纬交织处传出的金戈铁马之声。
她的视线落回宁却尘身上,沉声道:“起来,新兵蛋子,坐在我身边。”
宁却尘起身,挨着榻沿坐下。殿下的一只手仍在他掌心中,仿佛人世与幽冥之间的最后一缕维系。
秦折阅如倚靠同袍般,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曼声低吟:“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庭前昨夜秋风起,羞睹盘花旧战袍。”
宁却尘瞬间红了眼眶:“殿下威名赫赫,为大岳立下不世之功,而今功成身退,无需羞愧。”
秦折阅叹道:“这些年我也做了不少辜负大岳之事……放任谈家挥霍。冷眼看先帝乱政,并未力谏。不去遏制,便是纵容。”
宁却尘摇头:“殿下在这个位置,多有苦衷。三十年风雨不倒,还能撑住一方天地,实属不易,真的不必自责。”
秦折阅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着。
宁却尘一动不动地给她倚靠,他享受这一刻,也痛惜这一刻。
半个时辰后,秦深与叶阳辞马不停蹄地赶到,直接奔进了寝殿。秦深忧心忡忡地唤道:“姑母!”叶阳辞亦唤道:“姑母。”
“……好孩子。”秦折阅招招手,让他们靠近点,坐在榻前椅子上,“姑母要走了,对自己的后事没什么可交代的,丧仪从简就好,不必糜耗国家钱财。陪葬品只需我的日常用具,还有这弓、刀与战袍,我一定要带进墓里。”
“你们的婚宴,姑母没去成,份子钱也没有随,就拿这一对簪来抵吧。”她从头上拔下一对巧夺天工的累丝镶宝石花螺金簪,亲手分别簪在两人发髻上,“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秦深与叶阳辞俯首受簪,道:“谢姑母。”
秦折阅又道:“只最后一件事,我还放不下心——楚白的前程,你们如何打算?总不能让他当一辈子奉宸卫都虞候。他毕竟是唐尤之孙。”
秦深瞥了叶阳辞一眼,叶阳辞微微颔首。
重头戏在这里。叫他们来这一趟,不只为了道别,不只为了送簪,更重要的是为唐时镜要个金口玉言、白纸黑字的诏书。
大长公主的给予是真,每个给予后面都计算好了回报,也是真。
其实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对此事早已议定,但因秦折阅重病,唐时镜侍疾,不方便宣布。
于是秦深趁此机会,直截了当地说:“只要姑母允许,我会向天下宣告他瑶王之孙的身份,册封他为新一任‘蓝黑大王’,将整个南疆划为他的封地。取缔朝廷派驻土司制度,改为当地首领被朝廷封王后,兼任土司。望唐家忠诚于我大岳,替朝廷世代永镇南疆。”
最后一句话,他是转向唐时镜说的。
唐时镜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叶阳辞起身,走到唐时镜面前,笑微微地道:“楚白,你能忠于大岳,不动分疆裂土的歪念头吗?若可以,我便将各种作物种籽、水利技术、农工匠人作为贺礼,陪送给你带走。我想,有了这些东西,你才能真正笼络三苗人心,毕竟唐尤已经身故三十年了,新一代广西狼兵未必还能信服他的后嗣,不是吗?”
一语切中要害。唐时镜暗中叹服了,拱手:“唐家愿忠于大岳,代朝廷永镇南疆。”
秦深点点头,对面露满意之色的秦折阅说:“这份诏书,姑母想要什么时候发布天下?”
秦折阅忽然觉得极困,困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她几乎抬不起眼皮。
宁却尘见状,忙扶着她躺下。她无力地阖上眼,仍顽强地说了三个字:“下个月——”
“殿下想歇息了。”宁却尘说。
“姑母安歇。”秦深与叶阳辞知道此别应是永别,向她躬身告辞,神情黯然地离开了寝殿。
果然才到阶下,便见唐时镜走出殿门,站在台阶上,对他们漠然说道:“岳国大长公主寿尽天年,无疾而终。”
他的神色极冷静,冷静到近乎无情,但叶阳辞知道,他的心也和当年遭血洗的大瑶山一样,下着一场秋寒入骨的雨。
秦深道:“……节哀。”
叶阳辞抬目看他:“楚白,我们再进去看她一眼吧。”
唐时镜二话不说,转身入殿。秦深与叶阳辞跟在他身后,再次回到秦折阅榻前。
她沉睡了,双手搁在腹部,握着那串从不离身的灵香草挂珠。
宁却尘将挂珠一丝不苟地整理好,靠坐在榻前的踏板上,低声说道:“殿下走得很安详,一点痛苦也没有。臣恳请皇上、君上与大王,为殿下的陪葬品里多加一件。”
秦深问:“加什么?”
宁却尘背靠榻沿,将鸣鸿刀横放在盘坐的双膝间,正色道:“我。”
黑血溢出他的嘴角,他用帕子擦拭干净,努力维持着服毒后的端正仪容,忍痛说:“殿下去九泉下招旧部,我听见军营的号角声了……我要追上她,追上我的将……军。”他垂下头,再也不动。
唐时镜静立许久,仿佛凝成了一尊石像,石像最后干涩地应了声:“好。”
秦深心生不忍,想上前宽慰两句,叶阳辞搭住他的肩,附耳道:“走吧,他不愿被我们看见他的伤痛,给他多留几分体面。”
于是秦深无奈暗叹,与他一同悄然离开,关上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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