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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闻言,心中一凛,默然不语。司棋的话,何尝不是说中了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隐忧?
司棋见她不语,更是悲从中来,继续道:“常言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府里的富贵繁华,难道真能天长地久?再过三年五载,谁知又是什么光景?到时候,主子们自有主子们的去处,我们呢?像浮萍一样,还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任人作践……”
她说着,猛地抓住鸳鸯的手,手指冰凉,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姐姐!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一辈子为奴为婢,看人脸色,连……连一点点真心实意都求不得吗?便是那水中浮萍,尚有相逢之日,我们……我们却连浮萍都不如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鸳鸯心上!她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恐惧和迷茫?她虽得贾母宠爱,地位尊崇,但终究是个奴才。贾母年事已高,一旦有个山高水低,她的命运又将如何?眼前府中种种衰败之象,她比司棋看得更清楚!
看着司棋哭得浑身颤抖、绝望无助的模样,鸳鸯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撕开了一样疼。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是这深宅大院里的可怜人,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所有的规劝、所有的道理,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鸳鸯再也忍不住,眼泪也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反手紧紧握住司棋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傻丫头……别说了……别说了……”
司棋见她哭了,更是悲声大作,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甘都哭出来一般。她伏在鸳鸯肩上,泣不成声:“姐姐……我难受……我心里真的好难受……”
鸳鸯也搂住她,轻拍着她的背,两人相拥着,哭作一团。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奈。窗外,秋风更紧,吹落片片枯叶,仿佛也在为这注定的离散和飘零的命运而叹息。
哭了许久,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司棋耗尽了力气,软软地靠在枕上,眼神空洞,喃喃道:“姐姐,我有时真想,若能像晴雯那般,跟了个好主子,日后或许还能有条出路……只可惜……我们姑娘她……自身难保……”
鸳鸯替她掖好被角,擦干眼泪,强自镇定道:“快别胡思乱想了。养好身子要紧。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或许真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司棋苦涩地笑了笑,闭上眼,不再说话,眼角却仍有泪珠不断滑落。
鸳鸯默默守了她一会儿,见她又昏昏睡去,才轻轻起身。看着司棋苍白憔悴的睡颜,想起她方才那些话,鸳鸯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她悄悄退出了房间,走到廊下,望着满院萧瑟的秋景,久久无言。“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浮萍尚有相逢日”……司棋的话,如同谶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这显赫一时的荣国府,终究也逃不过盛极而衰的宿命吗?而她们这些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蔓,当大树倾颓之时,又该飘向何方?一阵冷风吹来,鸳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衣裳裹紧了些。
且说王夫人自那日贾母因园中聚赌之事大发雷霆后,心中一直郁郁不快。她虽素日吃斋念佛,看似宽厚,实则最重规矩体统,容不得半点污秽之事玷辱门楣。园中竟出现公然设局聚赌,已是令她震怒;更有一桩难以启齿的丑事,如同骨鲠在喉,让她坐卧难安。
这日午后,王夫人并未像往常一样歇中觉,只歪在临窗的炕上,手中虽捻着一串蜜蜡念珠,眼神却怔怔地望着窗外一株将残的秋海棠,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炕几上,放着一个用一方半旧不新的福寿纹杭绸帕子包裹着的小小物件,她目光偶尔扫过,便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迅速移开,脸色也更沉几分。
静坐良久,她终是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沉声唤道:“彩霞。”
大丫鬟彩霞忙应声进来:“太太有何吩咐?”
“去瞧瞧琏二奶奶今日身子可好些了?若她醒着,就说我过去瞧瞧她。”王夫人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彩霞察言观色,见王夫人脸色不善,不敢多问,忙答应着去了。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回来禀报:“回太太,琏二奶奶刚吃了药,正醒着呢。平儿说,请太太过去说话。”
王夫人“嗯”了一声,缓缓起身。她走到炕几前,手指微颤,终是拿起那个用绸帕包裹的物件,紧紧攥在手心,这才扶着彩霞的手,往凤姐院中来。
凤姐院里倒是比往日清净许多。因凤姐病着,贾琏又常不在家,下人们行走说话都透着小心。平儿早已迎在廊下,见王夫人来了,忙上前打起帘子,恭声道:“太太来了,我们奶奶刚醒,正在屋里歪着呢。”
王夫人点点头,迈步进了内室。只见凤姐穿着一件家常旧袄,并未梳妆,乌云般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斜倚在引枕上,脸上脂粉未施,透着病后的苍白和憔悴,唯有那双丹凤眼,依旧带着几分往日的精明锐利,见王夫人进来,忙挣扎着要起身。
“快躺着吧,自家娘儿们,讲这些虚礼做什么。”王夫人忙上前按住她,自己在炕沿坐下,打量了她几眼,叹道,“瞧着气色还是不好。太医开的药可还对症?若不好,再换一个瞧瞧。”
凤姐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劳太太惦记了。不过是老毛病,吃几剂药养养就好。只是这几日身上懒怠,没能过去给太太请安,心里着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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