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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道:“养病要紧,那些虚礼免了就免了。”又说了几句闲话,问了问饮食医药。
平儿端上茶来,奉与王夫人。王夫人接过,并未就喝,只拿在手中,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平儿何等机敏,见状便知王夫人有话要单独与凤姐说,忙道:“太太,奶奶,小厨房里给奶奶炖的燕窝粥怕是好了,奴婢去瞧瞧火候。”说着,便悄悄退了出去,并将屋内其他小丫鬟也一并带出,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王夫人与凤姐二人。气氛莫名地有些凝滞。
凤姐见这阵仗,心知必有要紧事,且看王夫人脸色沉郁,不似寻常探病,便也收起了病弱之态,稍稍坐直了身子,小心问道:“太太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沉默着,目光低垂,看着手中那盏温茶,水面茶叶缓缓沉浮。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凤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我且问你,你如今身上不好,夜间自是……自是与你琏二哥哥分房而居了?”
凤姐没料到王夫人突然问起这个,脸上微微一红,略显尴尬地点点头:“是……因夜里时常咳嗽,怕扰了他歇息,故而……已有好些日子不同房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更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怒,又似是痛,更有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愤。她不再看凤姐,而是将一直紧攥在右手心里的那个绸帕包裹的物件,重重地拍在了炕几之上!
那东西落在坚硬的炕几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凤姐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那被绸帕包裹的东西。
王夫人声音发颤,指着那东西,厉声道:“那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青天白日,竟是从你们这边院里,从那山石背后捡出来的!”
凤姐心中惊疑不定,忙伸手取过那绸帕包,入手只觉得里面是个软中带硬的物件。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帕子——
只见帕子之中,赫然是一个五彩绣香囊!囊面绣的却并非寻常花草虫鱼,而是两个赤条条相拥缠绕的妖精打架人物!绣工粗糙,配色俗艳,那不堪入目的图案却异常清晰刺眼!
正是一个民间俗称的“绣春囊”!
凤姐只瞥了一眼,便如同被毒蝎蜇了手一般,猛地将那香囊连同帕子一齐甩了出去,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失声惊呼:“这是哪里来的腌臜东西!”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极大的震惊和羞辱。
王夫人见她如此反应,眼中疑色稍减,但怒气更盛,咬牙道:“哪里来的?你问我?我倒要问你!今儿一早,老太太屋里的傻大姐,在山石背后捡了这宝贝,她不认得是什么,只道是两个妖精打架,觉得好玩,笑嘻嘻地拿在手里耍,恰被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嬷嬷看见!一把抢了过来,这才没嚷得阖府皆知!若不是那老嬷嬷机警,立刻来回了我,这……这丑事早就传遍天了!”
她越说越气,浑身发抖,指着凤姐骂道:“咱们这等人家,爷们屋里放着这些不要脸的主子媳妇不说,竟还弄出这等没人伦的绣春囊来!若传出去,这府里的名声、小姐们的清誉还要不要了!我且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你……或是你屋里的……”
后面的话,她实在难以启齿,但那怀疑和指责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凤姐脸上!
凤姐此刻已是又惊又怒又羞又气,浑身冰凉,听得王夫人竟怀疑到自己头上,更是如同万箭穿心!她猛地掀被下炕,也顾不得穿鞋,“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王夫人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凄厉而委屈:“太太!太太这话竟是疑心我了?我王熙凤便再不堪、再没廉耻,也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岂能……岂能弄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来作践自己、作践府里的名声?我虽年轻,却也当家这些年,岂不知轻重?这……这分明是有人要害我!或是……或是底下那些没王法的小娼妇们弄来的!太太不去查问旁人,反倒先来疑心自己的亲侄女?我……我如今病得只剩一口气,还要受这等冤屈,不如立刻死了干净!”说着,便以头撞地,放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一诉,悲愤交加,情真意切,倒把王夫人哭得愣了一愣,心中的怀疑去了大半。细想凤姐虽泼辣厉害,但于这男女大防、家族声誉上,确是极看重的,且她正病着,又与贾琏分房,似无必要弄此物。再者,若真是她之物,岂会如此不小心遗落在山石之上,被傻大姐捡到?
王夫人脸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叹道:“你快起来!地上凉,你病着,禁不起。我何尝就认定是你了?只是这东西偏偏在你这边院里捡到,我……我一时气糊涂了,才来问你。既不是你的,便是天大的造化!快别哭了。”
凤姐却不肯起来,依旧跪着流泪,哽咽道:“太太明鉴!这东西今日既在这院里出现,便是冲着我来的!求太太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否则,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夫人弯腰将她扶起,重新按回炕上,蹙眉道:“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此事关乎闺阁清誉,绝不能声张。若大张旗鼓地查问,只怕没事也闹出事来,反倒中了那起子小人的下怀。”
凤姐用帕子拭着泪,眼中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太太所虑极是。依我看,此事不宜惊动老太太,也不宜让太多人知道。须得暗中查访。这绣春囊绣工粗糙,用料也寻常,不似上层之物,倒像是……像是底下那些小丫头子们,或是那些不得脸的媳妇婆子们私下传看的腌臜东西。或是从外头带进来的,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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