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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岐像是怕她没看清似的,又动了动被褥上输着液的手背,费力地比了个耶。
杨筱刚干涸的眼泪
又卷土重来。她早懂了,他张嘴时,她就知道了,他在说:过秋天,耶也不是耶,是叶。手机小小的屏幕里,却能装下两个无法相见的人,装下横跨时间与地点的牵挂、思念,装下人类此时共通的悲伤。
“他今天早上也醒了一次,和我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吴涟亦望着玻璃那头的人,声音哽咽,“但我不知道他要打给谁,连他手机密码都不知道。”
“我就去看了当时要填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你。”
“主任批准后,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忙线,当时就想啊,难道连这点小心愿,我都没办法满足他。”吴涟眼睛里滚出两颗泪珠来,“不死心啊,又去他住那宿舍里面翻。他还没收起来的信,被风吹了一地,我差点就踩到了。”
杨筱眼前模糊一片,像起了大雾。她立马抬起手揩揩,又接着望向病床上的人,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结果捡起来的第一张上面,就写着,因为来支援武汉,错过了你的二十七岁生日,要给你补过生日,过不止吃长寿面的生日。我立马拿他手机试,结果开了。置顶除了医院消息,只有你,我就猜,你应该是他想打电话的人吧。”
“还好,猜对了。但他,也没其他选项给我猜。”吴涟又举着手机往玻璃不反光的地方走去,身上的防护服摩擦出的唰唰声,落在杨筱耳朵里,好像秋叶簌簌飘落,“信纸的内容,我先替他保管着,之后再拍给你看看,有一沓子。”
“谢谢。”杨筱泣不成声,说话哽咽。
他们没有多少的时间再通话了,吴涟马上要换班值守。挂断电话的那瞬,杨筱觉得她和周岐之间的联系,也断了。她蹲在地上,眼泪也随之噼里啪啦地掉在地板上,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地烙了一块疤,一块无法愈合的疤。
呜呜立着尾巴,来回蹭她,不时舔掉她的眼泪。
王若蓬去厨房端了杯温水,递在她手里。
她却哭得更厉害了,从无声到放声,听得人好心痛。她的世界,短暂地和周岐告别,也没有崩塌,只是缺了块,会倒灌些呼啸的风进来。她还有可爱的小猫陪她,还有温暖的若蓬陪她。但周岐呢,意识到这一点,她眼泪又涌了出来,争先恐后的。
他摁着计算器和周叔一起成全她的读书梦,赚钱买羽绒服让她冬天不再挨冻,用一捆捆荔枝告诉她要坦然面对自己,顶着严寒站在宿舍楼下等她,笑着说不必仰望他,宁愿自己用着老旧的按键不灵的手机也要给她买新手机,带她看睡眠科,送她热烈灿烂的向日葵
他记着她爱吃的包子铺,拿新衬衫也要揣在怀里捂着给她,毫不犹豫地朝她迈了一步又一步,数次坐着市里飞北京的红眼航班,拖着满行李箱的玫瑰花束,强势又浪漫地和她说,什么是爱情之花,回去朋友圈背景就换上北海拍的合照,一次次用温热有力的手拉着她,吻她。
他是扶她向上的老师,是温暖可靠的兄长,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她一时痛苦和喜悦的直接来源,是她的恋人。
而这些将她稳稳托起的瞬间,此刻全都变成砸向胸口的碎石。原来一个人的好,有时候,也会尖锐得让人痛不堪言。
杨筱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拖着疲倦的身体和红肿的双眼躺在床上的。王若蓬推门进来,看她脸颊通红,才发现她也发起了低烧,嘴唇干裂,还渗出些血丝,却一直喃喃低语的,喊着周岐。
见她这样,王若蓬也没忍住红了眼圈。
是啊,少女时期就喜欢的人此时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说不出话来也要给自己打电话报平安,得闲时拿信纸镌刻下满满当当的心意,这样的感情,她再怎么埋怨他,也无法不动容。
杨筱烧了一宿,等第二天蒙蒙亮时,体温才降了下来。持续的低烧和昨夜的心力交瘁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在梦里,鹿镇是梦,市里是梦,北京是梦,智妙也是梦。
可吴涟却真真切切地给她发来了第一封信,信的开头写着:
另一个我:
见信如面。疫情突发,我来了武汉,只得错过了你的二十七岁生日。如果这封信能如期寄出,那我的第一句话,应该是,祝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生日快乐!
记得你刚来我们家的第一个生日,我们围坐在黄葛兰树下。树影晃动,光斑也很识趣地跳在你身上,像是聚光灯一般。爸照旧煮了碗长寿面,里面卧着金黄的荷包蛋。你双眼放光,惊喜地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我和爸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你高兴坏了,捧着碗,吸溜吸溜的,不一会儿那碗面就见了底,捧着肚子,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你过的第一个豪华生日。
我和爸都笑了,他说这算什么豪华。
豪华吗,也算是。毕竟里面是爸大半辈子的拉面技术和煎蛋水平,和多到有时我都有点吃醋的关照。但我那时,却只有心疼。我想,怎么还会有比我更可怜的人。所以或许是我们太过相像的出身,让我莫名地有了种共鸣和责任感。
于是我总想更快些、更努力些,让我们一家能过得更好。但我却总是盯着物质上的好,忘了情感上的好,忙得忽略了你和爸。在这里,我要再向爸和你说声对不起。
再到后来,爸的离开,让我们都措不及防,甚至消沉。但你不知道的是,这里面也和我脱不了干系,我曾以为与狼共舞,就能获得一张畅行券,但现在才发现,自己错得彻头彻尾。我很愧疚,很煎熬,也独自度过了一段无比灰暗的日子。
直到你再次出现。
我不再畏惧,迷茫。
谢谢你,杨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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