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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无瑾扫了我一眼,手中笔打了个转:“那就回,寡人昨夜与靖平君谈心,十分操劳,这两日走不了路。此话母后一定听得懂。让人滚回去。”
我不由干咳了一声。但这并不好笑,吾王实际是在嘲讽太后,他的亲生母亲。
中贵人看向殿外,仍旧为难:“大……大王,宫女还说,太后念子心切,整日以泪洗面,十分伤身,已起不了床。您若肯去瞧瞧,哪怕只是略坐一小会,她身体也定能……”
“寡人说,让人自己滚回去。”元无瑾抬目,“听不懂??”
中贵人低头答诺,但退走动作很磨蹭。夹在君王和太后之间,也是难为他了。
我叹口气,近前躬身行揖:“王上事忙,不如由臣代王上去看望太后吧。”
元无瑾目光移过来,一挑眉:“对寡人的母亲,靖平君倒颇有孝心。”
我低头道:“臣也是太后亲自带大,哪怕为还恩情,臣都应该多多看望和孝敬她。只因此而已,与旁的事无关。”
元无瑾向后靠躺,一手支颐:“靖平君非是亲子都能这般孝顺,叫寡人如何做人?”
我心下微惊,手心有些出汗:“王上无暇,臣是近臣,臣替王上去,亦是……相当于王上在尽孝了,不会有旁人指摘的。”
元无瑾沉默了,薄瘦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打。我是未料在这件事上他都要猜我一番,如果他始终不松口,我最好识相,自己把自己的话咽回去。
但看望太后这件事,我还是想争取一下,试着找个解局之法。他们僵两年了,母子之间,终究不应如此。
少顷,元无瑾终于笑了一声:“阿珉说得不错,寡人操劳难受,不便挪动,由阿珉代寡人向太后尽孝,正是最好。让那宫女带靖平君去吧。”
甘泉宫虽是别宫,却仍在都城中,并不算远。如若吾王有意看望母亲,他本应随时都可以来。
别宫外,黑甲锃亮的两排士兵严以看守,连我进去,都要查是否有大王准许的手令。宫内伺候来往的皆是宫女,无一寺人。
我走进里侧的内殿。
殷国最尊贵的女子,先王最宠爱的美姬姒夫人,此刻枯槁一般躺在锦被绸榻之中,发已半白,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皱纹爬满原本容貌无双的面庞。
过去她很看重自己的容色,带着吾王在代国为质时,身处微末也不忘想办法悉心养护,甚至两年前她都还像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而非这种模样。
她也才三十八岁。
我近前到她身边,她察觉,缓缓睁开些眼来,看见了我,然后往旁边寻觅。
我跪下行礼:“臣拜见太后。王上政务繁忙,抽不出空,听闻太后思念,遣臣来替他向太后尽孝。望太后勿怪。”
姒夫人眼中难得明奕的一抹亮光,瞬间黯淡了。她浅浅摆手:“承珉不必多礼,可随意坐。”
宫女在我面前布了张羽垫,我正襟长跪了上去,就在榻前。
姒夫人道:“听说你打了一场大胜仗,把荆国的国都都打下来了。”
我答:“臣只管兵事,能得此胜,主要在于王上横强田国之策,让荆国暂时孤立无援。但荆国王庭迁去东边,实在太远,臣还是未能一战灭其国。”
我说得老实,姒夫人听笑了:“天下七分已五百多年,承珉出战便言灭一国,有你这样的猛将在瑾儿手底下,是他与大殷之幸,我没有看错你。”
我道:“臣必用一生感念王上救命之恩、太后养育之恩,此身献国,效忠王上,死而后已。”
姒夫人叹息道:“承珉在我这,无须如此战战兢兢。这两年瑾儿对你有些苛刻,个中缘由,你都晓得,也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多理解他。”
我恭谨拱手:“是。”
之后相对无言,姒夫人兀自闭目养神了好一会,眼角有泪流下:“瑾儿不来,是永远不打算原谅为娘了,是吗?”
我停顿片刻,道:“太后若想得到王上真正的原谅,重修母子之情,应该主动与王上交心,说明清楚您做当年之事的原因。而非时常称病要求王上来看您。您这般,他只会越来越厌恶。”
姒夫人冷横我一眼,苦笑着咳嗽起来。几个宫女见状连忙上前,为她抚胸、递水。
把她气成这样,我照旧坐在原处垂目不动。我不会阿谀弯绕、说那些叫人喜欢的软话,但我觉得自己讲的也是事实。我真的很想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就是两边都不讨好罢了。
姒夫人缓过气后,便不再看我:“靖平君军务不比王上少,在哀家这该坐够了,回去吧。”
我起身道是,慢步退后,出了殿门。
分明是傍晚时分,夕阳已往西沉,我却觉得天光格外刺眼。大约这宫那殿,跪来跪去,在这白漆黑瓦的重楼阁宇里,压得我心头没半点亮色,连见点太阳都扎眼睛了。
甘泉宫外,我府管家已带了匹马等候多时。我的管家也没有姓,名叫敬喜,本是位随我征战时断了只手又活下来的小卒,仅有个“公士”的最低一爵军功,养不起母亲和弟弟。当年我见他可怜,便收入府中做杂事,后将家业打理得好,做了我管家。
能在这接我,想必很打听了我的动向。
敬喜将马牵至我面前:“将军辛苦了。府中已经备好,军务副将在处理,将军回去可以好好歇息两日。”
我疑惑:“我看上去很辛苦么?”
敬喜皱着眉:“您脸上的疲惫之色都要溢出来了。说实话,您行军奔袭千里时,也没见有这么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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