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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擎笔,然而眼抬起,扫望四围。
五百一十七人。五百一十七个考生。就在这五百一十七个呕心沥血的身影里,他们要找出来——那个从千年后逃窜而来的,犯下八起无头裸尸案的凶徒。
又有进场足音。李蓬蒿偏脸回望,正看到胥吏打扮的江两鬓走进堂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自微微颔首——计划开始。
然而就在这当时——就在李蓬蒿即将出声的这当时,有一个声音抢在他前面喊了出来。
“报!我要举报!有人舞弊!!!”
李蓬蒿震诧地回过眼,看到后方与他相隔六个座位的裴陡行,正将手高举起,唇口大张,呼喝状,而那双眼,锐利如锥,就锥在他李蓬蒿身上。
“就是他!陇西成纪举子李蓬蒿!传义舞弊,全在那《切韵》之中!”
八十步寻凶蒙太奇
李蓬蒿从后门进夜试考场,要回到他的座位,大概得走八十步——第一步迈出,他就开始观察。
首先看的,是东西靠壁的“天”“黄”两列座位。
这进士科考场的座位排列,是照着千字文来的,全考场座位统共四列一百三十行——四个列,就叫“天地玄黄”。
李蓬蒿所坐的,是“玄”字列的“尊”字座;他所观察的“天”列和“黄”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都在最边上靠着墙壁,因此他特意选了“地”、“玄”之间的过道,可以将视野平均。
八十步的观察时间,一步也不能浪费。
全场统共五百一十七名考生。四分而坐,一列约摸也有过百来数,就算八十步走全,最后回到自己座位,也只能大概看到全考场的一半——至于另一半,乍然几眼,连头也望不见,更别提全揽进眼里了。
因此,李蓬蒿在头二十步里,着重去看——“天”“黄”两列座位上那些较为遮僻的角落。
比如被柱子挡住的位置。
半炷香前,廊屋内,江两鬓开始与李蓬蒿讲述:他用以识别枪手的方法。
“我想直接代考的枪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以此为谋生,追求可持续发展,而非一次性盈利;第二种,以此为权宜,不打算长久谋划,只是一时经营——总而言之,就是职业和非职业之分。”
“第一种职业枪手,他们的客户大多不以‘进士及第’为目标、只为应考而代考,所以收益低,风险低,枪手要价自然也低,业务可以细水长流。”
“第二种,非职业——也就是只干一次。这一类我猜测,应该是以最终‘进士及第’为目标的,业务难度大,风险也大,往往枪手本身有极高的才干,否则也不敢保证一次完成。”
区分完毕,江两鬓微微躬身,向眼前的倾听者抛出第一个问题。
“但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他们都会害怕同一件事——你觉得,这件事是什么?”
话到这里,稍作停顿,等李蓬蒿的回答。
李蓬蒿一下子紧张起来,颇有在书塾上学时,被夫子提问的劲头。
“最怕什么······最怕······最怕——被人记住?”
“被谁记住?”
“考官,或者巡场胥吏?”
回答正确。
首先看第一种枪手,他们以此为业,年复一年代人枪替,也就意味着,年复一年他们所用的身份都各自不同。
如果有一年,因某些行为举止,给考官或胥吏留下特别印象,被记住了,下一年再来——考官不一定是去年那位,但胥吏大抵没有变化,一看枪手今年的身份文书,怎与印象中去年的不同——即刻就要露馅。
“然后第二种非职业枪手——他们以‘进士及第’作为业务目标,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帮原主上春榜。”江两鬓揣测道,“一旦登榜,我记得,新进士是有一些集会活动要参加的。”
李蓬蒿点点头:“既要拜谢座主,还要‘过堂’——参谒宰相,后面还有曲江宴、杏园探花宴、看佛牙、月灯、樱桃等许多宴集。”
江两鬓:“既然这样,如果第二类枪手在考试期间,被考官或者胥吏记住,等后面进士及第了,原主去参加那些拜谒宴集,考官胥吏们发现他和考场上的人脸完全不同——”
李蓬蒿恍然:“所以,这第二种枪手也是一样的:必须小心翼翼,避免举止张扬,为考官胥吏所记。”
找到了共同点,紧接着就是第二个问题。
“既如此,为防止考官胥吏记住他们,他们应该怎么做?”
闻言,李蓬蒿眉头蹙起,开始思索起来。江两鬓眼见时间紧迫,遂不再等他答案,直接说道:
“我们平常记人,一是记脸,二是记名字,三是将脸与名字对应,这样才算记住。考官或者胥吏,可以对这些枪手的脸有印象,可以对他们枪替的原主姓名有印象,但一定不可以把脸和名字对应起来——”
“所以,他们要么隐藏自己的脸,要么,就是隐藏自己的原主姓名。”
“隐藏自己的脸?”李蓬蒿质疑道,“这如何做得?考场是不允许有人佩戴面纱的。”
“并非显而易见的隐藏,只要有所遮挡,不为人所经常注意就行。”江两鬓道,“进士科考的座位是考生随意选择的——只要选对了座,就可以达到遮挡的目的。”
首先,最容易的遮挡,就是选东西两侧靠壁的“天”“黄”两列——利用墙壁,可以挡掉一边的侧脸。
其次,在“天”“黄”两列中,还有一些特殊的角落,可以把正脸也一起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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