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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弯腰,捞起那两条小鱼放在手心里,轻声道:“永远在这个小湖里,也长不了多大。”
说完,周知绪便将它们又扔回了湖中,寂静的夜里荡漾起两个交错的回声。
“晚饭已经好了,进去吧。”周知绪在用湖水将手洗净,然后接过方引手里的袋子,面上有些开心,“我就想着这个味道呢。”
方引看着周知绪臂弯上那一小块青紫的皮肤道:“体检结果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周知绪领着方引进入客厅,将茶几上的报告递给方引:“好着呢,你自己看。就是他们让我多吃肉,但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其实报告里各项数据都勉强是刚刚及格,远远算不上有多健康。不过以周知绪的身体状况,就算是被精心地照顾了这么多年,能恢复成目前这个水平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方引假装在低头认真看报告,但舌底已经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味。
周知绪细细看着方引的神情,利落地扯出方引手里的报告扔在一边,然后理了理他垂在眼前的额发,温声道:“头发该剪了。”
方引上前轻轻拥着周知绪,抬眼便看到了放在壁炉上的相框。
照片里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轮船的甲板上,身后是海天一色的蓝。
大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穿着白t恤和蓝色衬衫,头发和眼珠乌黑,衬得面色惨白,双唇紧紧抿着。小孩子四五岁的模样,穿着牛仔背带裤,望向镜头的眼神有些呆呆的,手里抓着一只棕色的小狗毛绒玩具。
那正是二十多年前的周知绪和方引。
那个历经多年的毛绒小狗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一只耳朵被扯下来一半,左边眼睛是用纽扣缝上去替代的。
此刻它正歪歪扭扭地依偎着那张相框。
方引的尾音像是带着一丝叹息:“母亲,我很抱歉。”
周知绪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你能来是高兴事儿。吃饭吧。”
方引是五岁那年才有初步的意识,那就是他的家庭跟别人的家庭不一样。
他的父母互相憎恶,他的母亲在他父亲的逼迫下没有什么自由,大部分时间都与世隔绝。
在方引五岁那年,隐忍许久的周知绪得到了机会,嘴上说想带着儿子跟方敬岁一起拍全家福,实际上早就策划好了逃跑的方案。
只是方敬岁神通广大,当年周知绪已经带着小方引在开往南大陆的货船上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还是被方敬岁带着人堵到了。
那一夜的记忆对方引来说很模糊,他在腥臭的货舱里吐得几乎没有意识,全程都被周知绪抱在怀里,而那只毛绒小狗也被方引抱在怀里。清晨船被逼停,方引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和周知绪就被方敬岁的人拖到了甲板上,拍下了那张照片。
作为一种告诫,方敬岁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照片放在周知绪的起居周围一直到今天;
第二件事,方敬岁把方引送进了红墙孤儿院里住了一年多。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周知绪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再有下次,方引大概就要被抛弃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长大后的16岁的方引和周知绪角色调换过来,方引成了那个带着周知绪逃跑的人,最后的结果也以失败告终,只不过方引受到的教训惨痛了一些。
方引一直认为方敬岁对周知绪和自己那就是恨,否则很难解释他这么多年来的做法。至于为什么要保重周知绪的身体以及方引自己的安全,不过是想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些时间受折磨而已。
但到底在恨什么呢?
结合方敬岁这么多年来的态度,方敬岁和周知绪有了夫妻之实却没有结婚的前提,以及外界的一些传言,方引推测大概跟方敬岁当年那个早逝的爱人有关。
但是方引曾经尝试问起一些内情的时候,周知绪通常避而不谈这个问题,方敬岁对此更是厌恶至极,从来都不屑于说一个字。
周知绪在身心的双重压抑下曾一度被逼到垂死的边缘,然后方敬岁松了口,承诺周知绪只要按照医生的要求保重好身体,就同意让方引多来看他。
血缘这东西是神奇,方引有机会跟周知绪相处的时候,总是他人生中难得平静的时候。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让他们变成了像是被同一条锁链系在脖颈上的人,自己任何动作都要考虑会不会让对方遭受无妄之灾。
桌上菜色丰盛,其中还有不少药膳,只是周知绪却并不感兴趣,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吃起了方引买回来的糕点。
等周知绪拿起第三块蝴蝶酥的时候,方引也放下了筷子,以透透气为理由拉着周知绪到门口的小湖边坐坐,也给佣人留出机会将剩下的糕点收起来。
“小时候跟福利院里的大孩子一起出门捡塑料瓶卖,卖到的钱就去那个小摊子买点心吃,我当时小,只能分到这样的半块。”周知绪用手里没吃完的糕点示意给方引看,“当时真的觉得这东西好吃得不得了,等长大后一定要天天吃。”
周知绪说完又将那半块点心放进嘴里吃完,声音像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是觉得它很好吃。可能我的口味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吧。”
那一瞬间方引的心好像都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或许对于他的母亲来说,现在的日子还比不上小时候在福利院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才会觉得蝴蝶酥的味道还是那样吸引他吧。
方引微微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目光虚无地落在了漆黑的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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