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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去了。念之,从今往后,只有娘和你,还有我们的酒。”
“我们会过得很好,很好。”
“念之,念之……”她轻轻抚摸着儿子柔嫩的脸颊,低声呢喃,“快快长大吧,娘亲教你读书,教你识字,教你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婴儿在梦中咂了咂嘴,仿佛回应。
窗外,天高云淡,正是人间好时节。
新酒
时光如白驹过隙,五年光阴,弹指而过。
“于家酒坊”的招牌,已然挂在了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成了本地首屈一指的大酒坊。于妙思不再是那个需要亲自劳作的妇人,她沉稳干练,眉宇间是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明澈。
念之五岁了,到了开蒙的年纪。于妙思为他请了城里口碑最好的西席,姓沈,名文渊。沈先生年纪不大,约莫三十上下,衣着素净,气质温润如玉,课讲得极好,更难得的是对念之颇有耐心。
渐渐的,于妙思发现,沈先生停留在酒坊与她商讨念之学业的时辰,似乎长了些。他看她的眼神,清澈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有时会借着由头,送她一方好墨,或几本难得的孤本诗集,说是“感谢东家照拂”。
沈文渊不善饮,却乐于做她第一个品鉴人。
每有新酒出窖,于妙思总会舀一小盏递给他。他接过,并不急饮,而是先观其色,再轻嗅其香,最后才小心抿一口,认真品咂。
“这一批,入口更醇厚了些,但后味……似乎比上次的略急一分?”他斟酌着词句。
于妙思眼睛微亮,点头:“是了,这次发酵时火候猛了半刻,你也尝出来了?”
他笑道:“我不懂酿酒,只懂喝你酿的酒。”这话说得平常,却比任何赞美都更入她心。
坊间并非没有流言,一个年轻富庶的寡妇,一个未曾婚娶的教书先生,总是惹人遐思。但沈文渊始终恪守礼数,发乎情,止乎礼,那份心意如同春雨,细密而无声地浸润着。
于妙思便当不知,只默默的减少了往来。
沈文渊恍若未觉,当年冬天,酒坊一批重要的货在运送途中遭了风雪,几乎尽数冻裂,损失颇重。伙计们惶惶不安,于妙思虽强作镇定,眉宇间却掩不住忧色。
沈文渊得知后,并未多言。他当夜便重新核算了家中的用度,将下半年预备修缮书院舍的钱款,默默放在了她的账本上。
“先用这个周转。”他语气平静,“书院的事不急,冬日正好磨砺学生心性。你这里,耽误不得。”
于妙思看着那叠银票,喉间哽咽,没有推辞,只轻声道:“好,算我借的。”
沈文渊目光灼灼,喉间滚动,咽下心口的话,叹道:“好”。
她心中的壁垒太高,曾经摔得太痛,那份对“托付”二字的恐惧,已深入骨髓。
念之七岁时,已显露出过人的聪慧,能将《千字文》、《论语》倒背如流,甚至能就着酒坊的账目,拨几下算盘。沈文渊眼中的赞赏愈发不加掩饰,既是给学生的,也是给那位将孩子教导得如此之好的母亲的。
一日,念之下学归来,扯着于妙思的衣袖,小大人似的说:“娘亲,沈先生今日问我,可否请娘亲一同去城外观荷?”
于妙思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念之仰着头,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娘亲,沈先生是好人,他教我认字、给我讲书时,眼神总是格外认真,我喜欢沈先生。”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颗小石子,在她沉寂多年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涟漪。但她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在心中对念之,也对自己说:“念之还小,娘亲只想看着你好好长大。”
转眼,念之九岁了。
这一年,他下场应试,一举中了童生,名次还颇为靠前。消息传来,小小的酒坊后院一片欢腾。于妙思看着身着童生服、俨然一个小小读书人模样的儿子,眼眶湿热,所有的艰辛与坚持,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加倍的报偿。
庆贺的宴席散后,沈文渊留到了最后。月光下,他站在院中那棵日益茂盛的桂花树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妙思娘子,”他不再称呼“东家”,“沈某之心,日月可鉴。以往不说,是知你心结,亦不愿打扰念之求学。如今,念之已中童生,可见我并未因私废公。”
他顿了顿,目光诚挚如星:“沈某不才,愿以余生,伴娘子左右,护念之成才。我不求你能立刻倾心相待,只求一个机会,让岁月证明,世间男子,并非皆如……过往之人。”
他的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于妙思心上。她看着这个数年来默默守候、从未逼迫过她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沉淀已久的深情与尊重,再看向一旁拐角虽然努力装作不在意,却竖着耳朵偷听,眼中带着隐秘期盼的儿子。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夜风拂过,带来酒坊里新酒的醇香,也带来了桂花初绽的甜意。
过往的伤痕,似乎在这一片安宁与新生中,被慢慢抚平。或许,固守过去,并非坚强;敢于再次相信值得之人,才是真正的勇气。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沈文渊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唇边绽开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拨云见月。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半生的力气。
沈文渊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却又克制地停下,只是深深一揖:“文渊,必不负娘子今日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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