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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兄。”从萤远远唤了他一声。
杜如磐手握一份奏折抄本,三步并两步朝她赶来,免去了寒暄,开门见山道:“谢玄览死了,你知道吗?”
从萤倏然如遭雷亟。
他是
杜如磐的声音在耳边远远近近,从萤夺过他手里的折子,一目十行地看过。
这是兵部梳理的西州军乱始末:先是根据王兆深的折子所言,谢玄览死于西鞑骑兵夜袭,宣至渊不知所踪,似乎畏罪潜逃。隔两日又有詹州知州的急递入京,说王兆深在詹州春风楼杀死了西鞑骨扎将军,接着又被刺客反杀,那刺客武功高强,屠戮百人,知州费了大力气将其围堵,正欲剿杀,却被晋王亲卫持玉牌截走,请朝廷明鉴。
从萤心里乱得像刀戟在乱砍,一时怔怔无言。
杜如磐说:“明日早朝,兵部便要将这折子递上去,参劾谢三公子与晋王,此事干系重大,四娘子,你要赶快与这二人撇清干系!”
晋王也被卷了进来。
从萤将折子塞还给杜如磐:“多谢杜兄提点,不送。”
她转身去马厩牵马,顺便喊来一个院使替自己告假,出了太仪侧门,便匆匆往晋王府驰去。
晋王正在喝药,这几日他似乎又清减了,吞咽时能看见他颈间有青色的血管滚动。他一张脸白得像雪,衬得鬓发眉眼愈黑,唯余一点活气在眼尾,见到她来,温柔地从眼角溢出。
“听说最近太仪里很忙……”
“殿下……”从萤声音哽咽,见到他的瞬间泪水涌出眼眶,“王兆深折子里说三郎死了,三郎他……他……这是真的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
晋王默了默,起身向她走来:“你先不要着急,此事说来话长——”
从萤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仿佛难过极了,心碎的目光隔着泪水望他,似是焦灼,又似是祈求,不知是将他当成了起死回生的神仙,还是罪魁祸首。
晋王试着安抚她:“你不要担心,阿萤,谢三他没死。”
从萤闻言,呼吸滞了一瞬后屏住:“殿下是收到了三郎的消息吗?”
晋王说:“还没有。”
从萤问:“那殿下如何知道他还活着?”
晋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这时候说出他和谢三的关系,告诉她只有谢三活着他才能活着,恐怕她难以接受相信。
他的沉默被从萤当成了哑口无言,她因失望而更加难过:“殿下,我不需要假意的安慰。”
晋王问她:“那你要什么?”
从萤说:“我要到西州去,来向殿下辞行。”
“不行!”晋王态度坚决:“简直胡闹,西州即将起战乱,别人都往关内跑,你这时候去做什么?”
从萤说:“去给三郎收尸。他生前已经吃了太多苦,我是他的妻子,理应去带他回家。”
晋王道:“我已经说了谢三没死,阿萤,你信我这一回。”
从萤声音颤抖:“我如何信……殿下,我不敢信啊……”
谢玄览的死讯像一根尖锐细长的针,从她的脑仁一直扎到心里,无论她是思绪一动、还是心流激荡,都会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慌和疼痛。
她不敢深思,也不敢过于悲伤,如今仅凭一口气吊着到处奔走。
既寄希望于这是一场虚惊,又警惕地不敢轻信,生怕这是空口的骗局,怕一颗心刚落回去,很快又被残忍的真相碾碎,更怕她在云京耽搁太久,三郎连尸骨都要寻不见了。
她伤心得难以冷静思索,在晋王面前口不择言:“他是我的夫君,是为了我才被流放西州,丧失性命……我从来不敢想会真的失去他,如今也接受不了,我心里真的好难过……我现在只想去找回他,想陪着他一起……”
话说到最后,隐隐有死志。
晋王陡然变了脸色,一把将她拽到面前,厉声冷色道:“你说你想什么?你疯了吗?!”
从萤落泪阖目:“是,我快要疯了。”
晋王看她的眼神中生出某种恨意,恨不能将她切齿啮骨,恨不能将她肩骨攥碎,语调也因阴冷而显出偏执的意味:
“怎么,这时候知道被抛下的痛苦了?你以为只有你尝过痛失所爱的滋味吗,嗯?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姜从萤我告诉你,别说谢三还没死,就算他真的死了,也不许你为他自轻自贱,你更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志得意满风光无限,活得没人敢在你面前提起他,活得彻夜难眠,既怕梦见他又怕梦不见……姜从萤,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多难熬吗?这样的日子,你也得过上整整十五年……不,你要过上五十年,直到你白发苍苍,儿孙绕膝,你偶尔闭上眼,还能记起他离开前的样子。”
他的语气寸寸绝望,说到最后,几乎每个字都沾着血腥气。
从萤望进他赤红的、涨满血丝的眼睛,从他幽沉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模样,似乎与梦里的自己合辙难分,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那是她吗……那是梦吗?
她被晋王这副爱恨交织、痛苦又克制的模样震慑,脑中一时嗡然,像是万千金铃齐震。
她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白茫茫的、飞絮一样滚丝成团,她被包裹其间,像置身大雾中,疑惑地向前摸索着,直觉自己即将触碰到被遗忘了的、万分重要的事情。
她怔怔望着晋王的眼睛,唇齿颤颤,沙哑着漏出一点细弱的声音:“你是……你是……”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简直是异想天开,昏了头了。
晋王捧起她的脸,幽暗的瞳孔像极纯粹的玉石,磨砺得夜色一样深、渊水一样光滑,没有任何色彩,只映着她,清清楚楚,仿佛要将她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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