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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该回来!等待天亮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刚亮起来一些,舒琰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转身关门时,却看到母亲披着外套站在门口。灰色的光线中,她像细长的窄口花瓶里即将枯萎的花朵,神情委顿地耷拉在瓶口。
有什么立刻拦住了舒琰的脚步。她对自己感到失望,此时此刻竟然还抱有期待。
说吧,她想,要用什么理由留下我。但舒母只是走近了,用她粗糙的手把舒琰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一下一下梳头似的,慢慢抚摸着。快说呀,舒琰心里催促。但她其实知道她想要什么,要一个妥协,可妥协不可能存在。
“你回去睡吧,我走了。”舒琰轻轻拥抱她一下,最多也就只能给个表示了。
就在分开的时候,舒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舒琰一下就明白那是什么,反手推回去,但舒母忽然强势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把卡片塞进她手里,强迫她握住。舒琰的手被她的手包裹着,卡片的一角正好戳着她的掌心,疼得眼泪都快溢出来。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每次都这样。
“你这几年转的钱我都给你存起来了,我们有手有脚,哪能花你的。”
“给你的就是你的,我够用。”
“够什么呀!去那么远的地方,肯定到处都要花钱,多带点有底气。你以前那么懂事……”舒母才说了一半,被司机的来电打断,只好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走吧走吧,到了报平安。”
车启动,后视镜里舒母的身影模糊成一个越来越小的点,舒琰也收回视线,她张开手,掌心里有一处显眼又深刻的红痕。
至于那张银行卡,最后还是收下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收,甚至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懂事太早,就意味着要过早地继承艰辛的生活带给父母的焦虑、困窘和不安,因此当她终于有机会看到自己的生活时,势必要付出更多的心力才能从父母生活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回头看,和父母的关系已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是走是留,常常在心里摇摆不定。
然而另一个声音又不断提醒她,走吧走吧,你努力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做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来后,贺加贝和孟元正再三和她确认有没有受委屈,舒琰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细节,没人信,都觉得她肯定又报喜不报忧光挑好听的说。她索性添油加醋地胡编了几句,他们反倒信了。舒琰百口莫辩,一个劲儿地保证自己说的全是实话。
贺加贝说这就叫狼来了,看她下回有事还敢不敢瞒着他们。孟元正没那么好应付,甚至可以说油盐不进,一味沉浸在自己脑补的苦情戏里,总是担心地看着舒琰。贺加贝受不了他,没少给他白眼。舒琰忙着收拾打包,更是没空理他,他的担心又渐渐变成哀怨。
出发前,大家挑了一天聚餐,为舒琰践行。
原本说好各自准备个小礼物就行,但孟元正突发奇想,临时买了个大蛋糕,大得过于夸张,摆在桌上总觉得不合时宜。服务员以为有人过生日,贴心地送上果盘。
孟元正不客气地收下:“就当有人过生日好了。”
张弛点头:“也不一定非要生日才能吃蛋糕。”
贺加贝赞成:“因为是好事,值得庆祝,所以该吃蛋糕。”
最后舒琰一锤定音:“既然这样,拿干脆插上蜡烛,大家一起许愿好了!”
贺加贝立马合十双手:“那我希望舒琰在外平安顺利,还有张弛的画展也顺利。”
“偏心!怎么没有我?”孟元正揪住细节不放。
“有你什么?在家睡觉顺利?还是吃外卖顺利?”
“贺!加!贝!”
眼看又要拌起嘴来,张弛及时往孟元正嘴里塞了块西瓜,才避免了一场战火。
舒琰看着他们,人还没走,已经开始怀念这样的热闹,对未知的担忧隐隐又浮上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能不能行。”她说。
“应该还是有点紧张吧。”张弛安慰她,“就像画展其实都准备好了,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这样想很正常,不必太担心。”
“你们能不能对自己自信一点呐?”贺加贝恨铁不成钢,她看着舒琰,“先去了再说嘛,不去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又看张弛,“画展也是,开了再说,开了才知道缺什么,缺什么再补什么就好了。”
“就是。”孟元正终于吃完西瓜,“学习她厚脸皮的精神。”
这回是舒琰塞了块蛋糕堵住他的嘴。
聚完餐,四人自动分成两组,往两个方向走。
孟元正走出几步,忽然想到贺加贝,转身问她怎么不一起回去。三人谁都没理他,甚至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甩开他,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尴尬地望天望地,最后跑着追上舒琰。
她正在自动售卖机前买水,手指悬在某个饮料的按键前,迟迟没落下。
“要这个吗?”孟元正替她按下,“我还不知道你爱喝阿萨姆。”
舒琰没来得及拦住他,只听取货口里哐当一声。
“太甜了,我现在也不爱喝了。”她说,“只是……”
只是刚刚看到它时忽然想起来,墙上那团模糊的字迹,一行叠着一行,原来写的是某个人的名字。她回头找张弛和贺加贝,早不见踪影了,又想起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自然看不到他们。就像那个名字,已经过去许多年,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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