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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得不急不慢,王怜花将马车很好地控制在一个不至让人觉得颠簸的速度。江湖之中能叫千面公子心甘情愿驾马的,也只有马车里的那个人。身后车帘卷起,伴随着一阵窸窣声响,王怜花嘴角微勾,毫不意外地看到某人出现在身旁。“那孩子睡着了?”“嗯。”“你怎么也不问我,和陆白素说了什么?”王怜花冷不丁问道。“……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就说给我听吧。”她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事都可以。”王怜花闻言微微挑眉,笑道:“倒是难得。我还以为你会说,让我想说的时候再说。”眼波流转,他压低嗓音,笑声隐隐带了丝邪气:“我们宋大侠,这是吃飞醋了吗……呃。”手指轻轻戳在他侧脸的笑靥,她看向他的目光澄澈,即使她正皱着眉,似乎隐隐有些无奈:“以后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她说:“人是没办法对着不好吃的食物硬夸它好吃的,也不需要在不想笑的时候装作自己不在乎。”学着他常做的那样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她微微一笑:“王怜花,或许你都没发现,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你非但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紧张。”“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更坦诚一些。”她温声道:“你可是将来某一天要和雁归大侠回无净山的人。”在对方些微的一滞里,宋雁归接过缰绳:放空思考人生的时候,还是她来驾车比较安全稳妥。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难言的愉悦,衣料的摩挲声里,有人自身后将她松松拥进怀里,他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长长叹了口气:“要杀白天羽的那些人里,马空群并非幕后主使。”他说:“幕后主使是活下来的那些蒙面人中的一个,一个女人。这件事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我本来有机会擒住她的,但我没有这么做。”“不过刚才,我把这个线索也告诉了陆白素。”王怜花道:“她当然一点都不意外,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在外如何风流成性,绝不可能毫无察觉。”“陆白素和那个蒙面女人,这两个人让我一时想起一个人……”他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只有微微加快的呼吸泄露出一点心绪翻涌,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平淡到近乎冷漠:“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吧,生我的那两个人。”宋雁归默默倾听着,听他说柴玉关和王云梦,快活王和云梦仙子,还有王森记、幽灵门、洛阳城的千面公子、大漠楼兰发生的一切,也讲他的异母姐姐白飞飞。曾经游戏花丛轻浮浪荡,也曾坐镇洛阳搅弄风云,这些事发生距今尚不满十载,江湖中知道的人不少,与其等她从其他人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不如他剖开过往,亲口说给她听。苍山寒江,长空飞雪。一路南行的马车上,王怜花淡淡地、不带感情地陈述着那些过去,他看不到身前人的反应,又有些怕看到她的反应,甚而无端生出几分熟悉的自厌。知道了他的过去,她会嫌恶他么?或者远离他?人都是自私又贪婪的生物,以前不奢望不代表他不想要,在好不容易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坚定偏爱之后,人只会更加难以忍受失去。王怜花脑海里一瞬间生出一些只有多年前的自己才会想到的种种手段,如果她的反应背离自己的预期,如果……可对象是她的话,他舍不得。这种善念或许更多是源于某种自信,笃信自己会被她毫无保留地包容和接纳。事实是,宋雁归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听完,仿佛在思考,又好像在走神,他眼睫低垂,原本随意把玩着她秀发的手指微微收紧,就连呼吸也比平时更慢。磨人的小混蛋,倒是给他个反应啊。然后他就听到她仰头幽幽长叹了一口气:“真是波澜壮阔的二十岁啊……”那时候不满二十岁的宋雁归,除了到处给人下战书找人比试,就是被宋辞按着脑袋准时喝药续命。生活堪称两点一线,简单悲催,却也纯粹到没心没肺。“……”怎么还让小混蛋感慨上了。她甚至还有心情联想白飞飞和马车里孩子的相似身世。都是母亲被男人奸污而生下的孩子,白飞飞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不得解脱,女孩的母亲则只来得及告诉她生父是谁,却或许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一件更重要的事:她的生父是个畜生。令人唏嘘。还好马空群已经死了。不过,体贴人心的雁归大侠当然也知道王怜花在担心什么,她声音轻快地道:“嗯哼,《列子》里有一则故事,说的是杞国有一个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忘食……”“嘲笑我,嗯?”扇柄轻轻敲在她发顶,他好笑道。“我是想说,”她眨了眨眼,轻轻笑了起来:“旧事里的鬼魂怎么能缠住活着的人呢。”“如果中途选择离开,一开始就不该决定要在一起。”“宋某做人一向是奉行有始有终,负责到底的。”她晃了晃脑袋,一脸认真道:“而且我早就决定要死在你后面!”“我可不希望你再背着我哭哭啼啼的。”那样她会伤心。反正她是不会哭的。大道运行,生死自然。所谓同状,万物一齐。但她也绝不希望再让自己在意的人伤心。把玩着她秀发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收拢,仿佛在克制着某种即将溢出的情绪。绯衣男子唇角微勾,不是习惯性波澜不惊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他此刻的眼神无比专注,带着某种贪婪的珍视和确认,原本秾丽逼人的五官一瞬间柔软下来,露出一个近乎少年般真挚纯粹的笑容,呼出的叹息带着颤抖的尾音。宋雁归专注地驾着马车,感受到他的怔仲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几乎满溢的情绪,还有他猝尔埋在她肩窝,发出一声低低的,发自喉咙深处的,愉悦、释然又满足的轻笑。这位朋友被点了笑穴么,算了,就让他得意一会儿吧。青衣人目光温柔,注视着前路,嘴角轻轻扬起。——————李园。梅花庵虽然庵名中带有“梅花”二字,但只有见过李园的梅花,才算见过真正的梅花。梅枝虽瘦,梅花却很艳。不是俗艳,而是清艳。李园的梅花不仅仅有红梅,还有白梅。红的张扬,白的清幽,纷飞如雨,像有情人心头难忘的相思情长。李园的男主人两年前成了婚,娶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保定城中凡见过这对青年夫妻的,无不夸一句天生佳偶,成双璧人。但李园的女主人近日来却有些闷闷不乐。再过几日便到她的生辰,原本约定这两天就能抵达李园的少年剑客于晌午前来信,称路上遇到了桩事,计划有变,恐怕会耽误几天功夫,晚一些时候才能到。林诗音叠好信纸,站在园中幽幽叹了口气。孤傲冷僻的少年剑客出走两年,临行前她特地与之约定每年这个时间在李园相聚。自那个人离开之后,她自觉身为长辈,有义务要承担起照拂阿飞的责任,即使他不一定需要,但至少李园,可以成为让少年短暂停留的避风港。转眼又是一年。“笃笃笃——”李园的大门外传来敲门声,节奏轻快,一时奇异地冲散了林诗音心中淡淡的感伤。李园中下人们正在为女主人的生辰忙碌布置,受命保护女主人的铁传甲守在一边,等待林诗音的示意。“你陪我去看看。”林诗音心道:是哪家来送贺礼?又或许,会不会是阿飞解决了麻烦,提前到了?她缓步行至门前,在来人清越的问候声里,举目望去,不由睁大了眼睛。青衣拂动,来人笑容湛然,腰间配着一把剑,一如当年初见时落拓不羁。林诗音一时恍惚,张了张口,在对方笑眯眯的点头致意里,语无伦次道:“雁……雁归,是你,我、我还以为……”话来不及说完,她看到对方张开手臂,然后自己就被拥进了一个炽热的,暖洋洋的怀抱里,她听到身前人发出一声疏朗的笑音:“诗音,好久不见。你和李兄一切都好么?”“都好。”紫衣丽人眼角涌出晶莹的泪,微微哽咽着反手用力抱住对方,似乎只有如此才可以宣泄心里的想念:“你去哪了?”“这就说来话长了。”宋雁归松开手臂,退了半步,挠头轻笑。林诗音扑哧一笑,拉着人就要往里去叙旧,这才看到她身后另外两人的身影,刚才自己太过激动竟未注意。一袭绯衣,千面公子王怜花,手里还牵着一个看起来两三岁大,格外漂亮的小女孩。林诗音难掩惊诧地以帕掩唇,头脑似乎仍沉浸在和故友重逢的激动里难以平复,她眨了眨眼,目光在眼前的两人间往返,如呓语般喃喃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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