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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缙也来到北门,秦文已将弩机弯弓架好。北狄骑兵来势极快,眨眼间已到城下,虽有千骑,却队型整齐,鸦雀无声,卢缙暗暗点头。领头黑脸将领高声叫战,卢缙自不会应战。那将领骂了半晌,城头只见“越”字旗飘扬,未闻人声,不由心头冒火,弯弓凌空一箭,竟将城头旗杆射断。大旗轰然倒下,城下北狄士兵一片欢呼,城头越军哗然。
卢缙冷眼看着,自身后士卒手中拿过弓箭,三箭齐发,分别射向那将领头胸部。那人正在得意,只觉眼前一花,凌利的破空之声传来,本能地偏偏头,堪堪躲过面门一箭,还未松口气,便觉胸口与左肩剧痛,低头一看,两支羽箭已穿透重甲,射入体内。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城头,隐隐约约看见垛口之间一双冷峻的眼。他身上所穿的重甲乃精钢锻造,试穿之时,寻常弓箭百步之内皆可抵御,如今却被卢缙从城头之上射穿,怎不叫他骇然。
北狄众人见主将受伤,已然慌乱,卢缙令人放箭,避开着甲的身躯,专射头面部。普通士卒箭术自然不能与卢缙相比,却也能十中三四,北狄军中大乱,副将带人救下那黑脸将军,仓惶退败。
卢缙见北狄军已退出弓箭射程,下令弓箭手停下,观望了半晌,料定北狄今日不会再来,嘱咐秦文严加防备,飞身往西门而去。
西门城下北狄军士正在喝骂叫战,谢遥抱着剑靠在城墙上,看见卢缙,忙站直问道:“你怎么来了?”卢缙道:“北门退兵了。”谢遥奇道:“这么快!”卢缙简略说了一下经过,谢遥上下打量他片刻道:“想不到你竟然这般深藏不露!”陡然升起好胜之心,拔出长剑自城头跃下。
卢缙大惊,高呼:“不可!”谢遥已落入敌阵,瞬间被北狄高头大马淹没。卢缙忙夺过一张弯弓,依然三箭齐发,射向围着谢遥的北狄诸人。
谢遥的闯入很是突然,北狄军猝不及防,竟被他斩杀了数十人,加之不时有人被卢缙射下马来,一时阵型大乱。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围住谢遥的士卒纷纷住手散开,一名黑甲将军纵马穿过人群,来到谢遥面前。
谢遥仰起头,只见那人身材十分魁梧,坐在马上犹如黑塔一般。那人也上下打量了谢遥一番,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是北狄大将弧木保,你是谁?”谢遥笑道:“有意思!我叫谢遥!”弧木保愣了一瞬,问道:“你姓谢,谢谦是你什么人?”谢遥道:“正是家父。”弧木保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今日就做个了结!”抬起头对着城头叫道:“城上的,休要再放冷箭!我与此人有世仇,今日要与他公平一战!”说罢一挥手,北狄众人纷纷列队退出十余丈,留他二人在阵中。
谢遥侧头想了想,说道:“我不认识你。”弧木保道:“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谢遥摇摇头,弧木保道:“当年你们谢家在朔北,曾斩杀我弧木家一百七十余口!”谢遥恍然大悟,他说的定是百年前谢循谢衍兄弟北征之事,他点点头道:“原来你是报仇来的!”说着对卢缙叫道:“休要助我!”举起长剑道:“来吧!”
弧木保也不啰嗦,催马上前,举起长刀对着谢遥便砍。他原就身强力壮,又坐在马上,这一刀势大力沉,谢遥本已举剑格挡,只觉一阵劲风袭来,暗道不妙,就势倒地一滚,堪堪卸掉这股冲击,身还未起,左手撑地,右手提剑砍向马腿。马儿嘶鸣一声,跪倒在地,弧木保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谢遥趁机站起,弧木保已攻了上来,二人战在一处。城楼之上,除了卢缙尚能看清攻守招式,余者只见刀光剑影。二人直战了大半个时辰,弧木保忽然大吼一声,卢缙只觉心中一震,忙运气稳住心神,却见谢遥面色苍白,不禁低呼一声:“不好!”弧木保已举刀劈向谢遥头顶。
卢缙不急细想,“嗖嗖”两箭射向长刀,弧木保虎口一麻,长刀稍稍偏向,从谢遥耳侧擦过。谢遥向后一纵,还未落地便喷出一口鲜血。弧木保提刀欲追,城头又有数支羽箭射出,直奔他的头胸要害,逼得他连连后退。此时城门突开,一骑快马奔至谢遥身边,将他拉上马带回城内。弧木保眼睁睁地看着谢遥被救走,怒不可遏,又是一声大吼,长刀遥指卢缙道:“暗箭伤人,卑鄙无耻!”
城头垛口处闪出一张冰冷俊美的年轻面孔,一把弯弓已拉成满月,箭头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点点寒光,直指他的胸口。他已见识过卢缙的力道,惊得向后跃出数丈,心知今日无法取谢遥性命,转过身看到跪在地上哀鸣的坐骑,心中更加痛恨,挥刀斩下马头,叫道:“谢家小儿,明日必要你为我马儿偿命!”领兵退去。
卢缙直到北狄军回到营地,才转身下了城头,见谢遥正坐在石阶上喘息,忙问道:“伤到哪里?”谢遥捂着胸口道:“一时不备,被他震伤了心脉。”卢缙伸出手搭上他的脉,仔细听了片刻,知他伤的并不太重,松了口气,道:“此人功力了得,我在城楼上都险些被他所伤。”谢遥点点头道:“是我大意了。多谢你救我!”卢缙道:“你助我守城,我还未曾谢你。”谢遥微微一笑道:“罢了,我怎么忘了你的性子,若再跟你客气,怕到天黑你我也没谢完。”
卢缙也笑了笑,见他没什么大碍,又上了城楼巡视一番,调整布防,嘱咐秦文严阵以待,有何情况立刻来报,这才又下来。谢遥仍坐在阶上调息,见到他问道:“都布置好了?”卢缙点点头,扶起他上马向城中走去。
阿宝听衙役报称西门北门俱遭攻击,早已按捺不住,耐何卢缙为防她私自跑到城上,留下应生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她只能焦急地站在县衙门外苦等,耳听着西北两方传来的阵阵厮杀声,心如猫抓一般不得宁静。方安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她,眼神闪烁。
终于城西方向传来马蹄声,阿宝踮起脚尖看去,远远两骑缓缓走来,正是卢缙与谢遥。她只觉胸中一畅,欢呼着奔向二人。卢缙见她跑了过来,忙跳下马,还未站稳即被她扑进怀中紧紧抱着,一时哭笑不得。看了看不远处的应生与方安,脸上微微发热,轻拍拍她的背,柔声道:“我没事,先放开。”阿宝仍不松手,他抬头正见谢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更加窘迫,忙又说道:“快去看看你三哥,他受伤了!”
阿宝大吃一惊,从卢缙怀中抬起头,见谢遥坐在马上,脸色惨白,唇角渗有血迹,唬得放开卢缙,快步走到谢遥脚边仰头问道:“三哥,你怎么了?”谢遥轻咳一声,咽下一口血沫,嘲笑道:“终于想到三哥了?”
阿宝无心与他斗嘴,伸出手扶他下马,哭着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受伤了?”谢遥拍拍她的头道:“哭什么!一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阿宝不信,指着他的嘴角道:“你都吐血了!”谢遥无奈道:“被震了一下而已,没有大碍,不信你问他。”手指着卢缙,卢缙忙道:“是伤的不太重,休养几天便无事了。”阿宝将信将疑,胡乱抹了眼泪,扶着谢遥进府。
阿宝不放心,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说了一大通,基本也是只要休养得当就无甚大碍,她这才松口气,又亲自下厨为二人准备饭食。谢遥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以前她小的时候,总想着待她大了懂事了便不烦人了,谁知如今更麻烦。”见卢缙但笑不语,又道:“你是打定主意要当我们谢家的女婿了?”
卢缙未料他话题转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道:“不是谢家的女婿,是阿宝的夫婿!”谢遥一哂道:“没有区别!”卢缙不愿此时与他争辩,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二十九、我也不走
谢遥道:“若你父亲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卢缙正色道:“我还未想好,但我定是要娶阿宝的!”谢遥看了他良久,点点头道:“且信你一回!”卢缙一怔,半晌才明白谢遥的意思,大喜道:“多谢三公子成全!”谢遥“哼”了一声道:“叫三哥!”
晚饭时,卢缙架不住阿宝缠闹,告诉了她今日对战的情形,阿宝满是敬佩地看着他道:“你竟然还会射箭!”卢缙还未说话,应生得意地说道:“早告诉过你,我家公子文武全才,没有他不会的。”卢缙看了他一眼,他忙闭上嘴。阿宝看了看谢遥道:“最可恨的就是那个狐什么的,竟然暗算三哥!”
谢遥淡淡道:“杀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除了自身武力,还要讲究谋略。是我自己不备,今日就是命丧他刀下,也怨不得旁人。”卢缙也道:“兵者,诡道也。三……哥言之有理。”阿宝一愣,问道:“卢大哥,你喊他什么?”应生也惊异地望着卢缙。
卢缙连耳根都红了,半晌不说话,谢遥哈哈大笑,牵动伤处,闷咳了几声,阿宝忙帮他轻抚胸背。他顺了口气,对卢缙道:“明日我仍守西门,只是怕不能再上阵了。”卢缙点头道:“只要坚守不战便可。”阿宝奇道:“既然北狄打不进来,为何不用箭?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卢缙摇头道:“城中储备的箭矢有限,要留待他们攻城时用。”
阿宝不明白,问道:“他们不是已经在攻城了吗?”卢缙与谢遥对视一眼道:“今日只是试探,想是山路难行,他们的冲车、云梯、投石车还未运到,待这些器具一到,那才是真正地攻城。”阿宝想了想,忧虑道:“那可如何是好!城中只有这些兵,援军也不知何时能到。”谢遥道:“不知涿县出了何事,按说刘津应已接到书信了。”
接到求援书信却不发援兵,究竟是什么原因?若北狄大举强行攻城,高阳能抵挡到几时?三人心情都十分沉重,半晌无人说话。阿宝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轻声说道:“若真守不住,就弃城吧……”卢缙平静地说道:“真到那时,便让三哥带你先走,我要留下与高阳共存亡。”阿宝了解他的为人,知他定是说到做到,只怕高阳城破之时,他必会战到最后一刻,瞬时泪盈于眶,握着卢缙的手道:“我也不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若是……若是我们都死了,便让三哥为我们报仇……”
谢遥未等卢缙说话,一巴掌拍在阿宝头上,斥道:“胡说八道!哪里就这么容易死!就算涿郡不发兵,我爹你舅舅还能看着我们死在这里?!”对卢缙正色道:“我们能做的便是守好城,多守一日,希望就多一分,我爹收到信定会发兵。”
阿宝破啼为笑,拍手道:“我竟忘了还有舅舅!”谢遥“哼哼”两声道:“你眼里心里除了这书呆子,还能有谁!”
三人苦中作乐,玩笑了一阵,阿宝扶着谢遥去休息,卢缙独自去了城头。冬夜的寒风刺骨冰冷,守城的士兵三五成群地围在火堆边,或打盹或低声交谈,看到卢缙,纷纷站起来行礼。白日一战,他们已对这文质彬彬的县令更加钦佩。
卢缙微笑着点头示意,巡视了一圈后,来到西北角。浓重的夜色中,北狄大营闪着点点火光,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心中想道:“若援军迟迟不到,定要寻个借口让阿宝先走。”忽觉身后一暖,一双柔软的手臂缠到了腰上,阿宝靠在他的背上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他心头一热,将她拉到身前,低下头道:“在想你怎样才肯走。”阿宝摇摇头,将脸贴在他胸口道:“我好不容易才站在你身边,再也不会走的!”他想到阿宝这些年的付出与等待,心中大为愧疚,紧紧搂着她道:“对不起,是我从前太懦弱!”阿宝轻笑道:“我不怪你,这样才是你啊!”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觉自己这些年太傻,差点生生错过了她。
初四,因谢遥有伤,卢缙派秦文助守西门,这一日却十分平静,北狄未曾攻城。晚间,谢遥卢缙二人坐在书房,均是面色凝重,北狄不急于攻打,明显是在等待,更加证实了两人之前的猜测。谢遥突然站起身道:“我再给我爹写封信!”阿宝道:“前一封是叫人骑我的小红送去的,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舅舅不会不管我们的。再说了,我也给我爹爹写了一封。”谢遥叹息着重新坐下,说道:“这般等待最是熬人,我倒情愿冲出去大战一场。”卢缙却始终一言不发。
初五,谢遥卢缙正在城楼,应生兴冲冲地报道,涿郡都尉刘津亲率大军前来救援,离此仅十里了。众人闻言欢呼起来,卢缙将城防交给秦文,与谢遥匆匆赶到县衙准备迎接。
一个时辰后,方安领着一名中年将领进了大堂,那人扫视一圈,先走到卢缙面前道:“这位便是卢大人吧。”卢缙忙见礼道:“下官卢缙,见过刘将军!”刘津忙扶住他道:“在下来时已听说了,卢大人守城有功啊!”又转过身对谢遥抱拳道:“三公子,多日不见了!”
谢遥笑道:“可算把你盼来了!”刘津道:“我接到三公子的信,便向太守大人禀报,他却不信,只说百年来从未有过北狄从涿郡入侵一事,定是你们看错了。我再三劝说,他说先派探马打探,昨日探马回报,北狄已在高阳攻城了,他这才同意我领兵来救。”卢缙道:“在此之前,我早已修书禀告了太守大人此事。”刘津一愣,说道:“未曾收到啊!”卢缙皱眉看着方安,方安忙道:“我确实派人快马送去了。”谢遥心中冷笑,嘴上却说:“无妨,如今援军已到便可。刘将军,你带了多少人马辎重?”刘津一叹,道:“太守大人说,涿郡有守军一万,要留五千驻守涿县,剩下五千还要发往各个边城,以防北狄分头攻打。我再三恳求,他才派了两千让我带来。”
谢遥大怒道:“我在信中已写明,北狄仅重甲骑兵就有五千之众,他才派两千?是何用意!”刘津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只是大人说,朝中定会再发兵,我们只要稍事抵御,待朝中大军到来即可。我见劝他不动,只得亲自带兵来了。”谢遥连连冷笑,说道:“这位太守大人好重的私心!难道这涿郡守军不是大越的,而是他的私兵不成!”
卢缙沉默不语,片刻后道:“三哥息怒,既已如此,多说无用。咱们还是想想这两千人怎么用吧。”刘津听他唤谢遥“三哥”,愣了一瞬,却没有发问,只在心中暗暗奇怪。谢遥道:“只有两千,且都是步军,自然不能出城应战,还是尽数拿来守城吧。”卢缙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刘将军以为如何?”刘津自然同意,三人商定,卢缙为一县之长,仍由他指挥,谢遥刘津从旁协助。
城中守军原本以为援军到了,便可于北狄一决死战,解高阳之危,谁知竟是这个结果,士气难免消沉,卢缙看在眼中,暗暗着急,只盼雒阳快些发兵。
次日凌晨,卢缙刚要歇息,便有士卒来报,秦文请他速去城楼。卢缙忙起身出去,行至门口,正见谢遥与阿宝匆匆过来,三人一同上马,直奔城楼。
西北北狄大营灯火通明,远远可见人影攒动。阿宝奇道:“他们深更半夜在做什么?要来偷袭吗?”卢缙摇摇头,轻声道:“怕是攻城器具到了……”阿宝一惊,忙看向谢遥,他冲她点点头,道:“明日便是一场恶战!”阿宝紧紧抓住卢缙的手,颤声叫道:“卢大哥……”卢缙回握着她道:“莫怕!有我在!”
三人在城头站了一夜,黎明时分,北狄大营驶出一队骑兵,约有三四千人,紧接着便是战车等物,随后是步卒,径直向西门而来。谢遥道:“他们要集中兵力攻打一边了。”卢缙重重地握了阿宝的手一下才放开,看着她道:“阿宝,你走吧!你在这儿我不能安心!”阿宝摇头道:“你杀敌的时候,不要想我。你活着,我等你回来,你死了……我便随你一起!”
卢缙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她颈中才愈合的伤口,强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深深地看着她。谢遥突然道:“什么死啊活啊的!有我在,不会让你心上人死的!”拉开二人道:“阿宝你回县衙等着就是了。”
阿宝故作坚强地点头说道:“我等你们!三哥你也要小心!”说罢便要下城楼。谢遥突然将她叫住,走到她身边,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记住,它是用来防身的,不是用来自残的。”正是她拿来威胁他们的那把。阿宝含泪接过,不敢再看他们,转身飞奔而去。卢缙看了谢遥一眼道:“你不该给她。”谢遥笑道:“我故意的。你只须记住,她要随你而去,只用轻轻一抹……”他在颈间比划了个动作,看着卢缙道:“所以你休要轻言生死!”
☆、三十、危城之困
天色渐明,北狄大军已摆好阵势,步兵在前,骑兵在后,领军的仍是弧木保,他身后是十余架投石车、冲车、云梯等物。弧木保驱马出列,许是忌惮卢缙的箭,并不太靠前,高声叫道:“谢家小儿,速速出来受死,留你全尸!如若不然,城破之时,必将你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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