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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筒子楼小家时,暮色已经漫进了楼道。
墙皮像干枯的鳞片般卷着边,指尖一蹭就掉渣,空气里却飘着隔壁王婶家炒咸菜的香&bp;——&bp;那咸香裹着点酱油的醇厚,混着铁锅烧透的烟火气,勾得人喉头轻轻发紧,是这破败楼道里少有的暖意。
林凡反手攥住门后那根老松木闩。
这木闩跟着他搬了三次家,握在手里的地方被磨得泛出琥珀色的包浆,暖得像揣了块老玉;
深褐色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烟灰,是过去三年里每个灶台熏出来的印记,指尖抠都抠不下来,倒像藏着无数个哄睡笑笑后,他独自坐在灯下抽烟的难眠夜晚。
他将木闩往槽里一推,“咔嗒”&bp;一声脆响炸开,在连呼吸都听得见的寂静楼道里,像块石头砸进了静水,余音绕着剥落的墙皮转了两圈,才慢慢散了
——&bp;这声音是道有形的防线,把巷口刘强那群街溜子的嬉闹声、酒瓶碰撞的&bp;“叮当”&bp;声,都牢牢挡在了门外。
门楣上还贴着半张去年除夕的春联。
上联&bp;“岁岁平安”&bp;只剩&bp;“岁岁”&bp;两个字,红纸被风吹得卷了边;
下联&bp;“年年如意”&bp;泡在雨痕里,墨迹晕成了淡黑的云;
唯有横批&bp;“阖家欢乐”&bp;还能看清,红纸褪成了浅粉,边角卷得像晒干的桃花瓣,却莫名添了点熨帖的暖意。
至少这半张纸能证明,这里不是临时落脚的破屋,是他和笑笑的家,是有过除夕烟火的地方。
他背靠着冰凉的木门,肩胛骨抵着墙皮上凸起的水泥疙瘩,那硬邦邦的触感戳得人发疼,却让他莫名踏实。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bp;——&bp;那口气从胸腔里滚出来,带着街面上的尘土味,胸口的紧绷感才慢慢松开,像被晚风打散的晨雾。
方才在巷口,李强带着两个小弟拦着他时,他甚至摸到了对方口袋里弹簧刀鞘的冷硬&bp;——&bp;那短短三分钟的对峙,像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兜头浇熄了他从彩票站兑奖归来的燥热,只留下沉甸甸的警醒:
一千五百块,在他眼里是救急的救命钱、是笑笑能多喝几瓶牛奶的奶粉钱,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块招灾的肥肉。
怀里的笑笑小手还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指节泛得发白,像刚剥壳的莲子。
她的大眼睛里蒙着层不安的水汽,连呼吸都轻得像怕吹跑什么,小脑袋往他怀里埋得更深,鼻尖蹭着他汗湿的衬衫,那点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团小火焰,烧得他心口发暖。
“笑笑不怕,到家了,坏人进不来。”
林凡放柔了声音,指腹轻轻蹭了蹭女儿汗湿的鬓角&bp;——&bp;那几缕碎发沾在皮肤上,带着孩子特有的、混着奶味的温热。
他走到床边坐下,这张铁架床的弹簧早就松了,一坐就往下陷,发出&bp;“吱呀”&bp;的轻响。
他小心地将笑笑放在腿上,手护着她的腰,怕床板上凸起的弹簧硌着她。
接着,他解开了缠在腰间的水壶带子。
那是个军绿色的铝制水壶,壶身坑坑洼洼的,是他以前在工厂里做学徒时发的,壶盖的胶圈早就没了,只能靠绳子缠紧。
水壶里没装水,而是裹着个牛皮纸袋,袋口用细麻绳缠了三圈,边角还沾着点书店的墨痕&bp;——&bp;早上他去买笔记本时,不小心蹭到了柜台上没干的墨水,那点黑渍像颗小痣,印在米黄色的纸面上。
指尖摸上去,牛皮纸袋里一千五百元的厚度硬邦邦的,纸币折痕处的棱角硌着指腹,那触感让他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彻底落地,像块石头落进了安稳的土坑。
他把分散的钱都摊在床头的旧报纸上&bp;——&bp;那是张昨天的《县报》,头版还印着&bp;“下岗职工再就业扶持政策”&bp;的标题,油墨味还没散。
贴身藏的三百元叠得方方正正,带着他的体温,纸币边缘被汗浸得有点软,摸起来发潮;笑笑裤兜里的两百元卷成了小卷,沾着点孩子的奶香味,大概是早上喝牛奶时蹭到的,指尖一捻就能闻到;
水壶里的一千五百元裹在纸袋里,一沓崭新的十元纸币,压得报纸都往下陷,边角的金线在灯下闪着微光;
还有那张绿色的存折,塑料封皮泛着冷光,上面印着&bp;“中国农业银行”&bp;的字样,里面只有去年攒下的八百块&bp;——&bp;那是他顶着夏天的大太阳,在街头卖了三个月冰棍,省吃俭用攒的,连一根五分钱的冰棒都没舍得给自己买过。
钱不多,加起来才两千八百块,摊在灯下的旧报纸上,却像堆小小的、会发光的希望,照亮了屋里的昏暗。那些纸币上的人像,在昏光里仿佛都笑着,映得他眼底也亮了。
他开始找家里的&bp;“隐秘角落”,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以前
;就琢磨好的,像藏着秘密的小盒子:
床底第三块松动的砖块&bp;——&bp;他用指尖抠住砖缝,轻轻一撬,“哗啦”&bp;掉下来点碎土,里面积着层薄薄的灰,指尖一拂就扬起细尘。
尘雾里藏着颗笑笑上个月掉的乳牙,乳白色的牙釉上还沾着点淡红的血丝&bp;——&bp;那是他连夜用软纸包好塞进去的,当时女儿还哭着说&bp;“牙牙飞走了”,他哄了半天才哄好。
他把存折塞进去,存折刚好卡在砖缝里,不晃也不掉,再把砖块按回去,拍了拍上面的灰,看起来和其他砖没两样,只有他知道,这里藏着他们父女俩的&bp;“底气”。
墙皮剥落的裂缝&bp;——&bp;客厅墙角有道两指宽的裂缝,是上次下雨漏水泡的,里面还留着水浸过的黑印。
他把两百元现金折成三叠,每叠都叠成小方块,像叠纸船似的,小心翼翼地塞进裂缝里,生怕碰掉了旁边的墙皮。
外面用张&bp;1996&bp;年的旧报纸盖住&bp;——&bp;那报纸上还印着&bp;“物价平稳,鸡蛋每斤&bp;0.7&bp;元”&bp;的标题,边角都发黄发脆了,刚好能挡住裂缝,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旧棉袄的内衬夹层&bp;——&bp;那件藏青色的棉袄是苏晚晴生前缝的,袖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他却一直没舍得扔。
棉袄左襟的内衬里,苏晚晴特意缝了个三寸宽的夹层,针脚密得能数清,每一针都比指甲盖还小&bp;——&bp;那是晚晴怀着笑笑时,坐在灯下缝的,当时她说&bp;“以后万一难了,能藏点应急的钱,别让孩子受委屈”。
他把三百元零钱塞进去,指尖还能摸到棉袄里的棉絮,软乎乎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bp;——&bp;那是上个月晴天时,他在楼顶晒过的,当时还特意拍了拍,让阳光多钻进去点。
钱藏得像地里的土豆,扎实;像墙缝里的草籽,隐蔽;像棉袄里的棉絮,暖和,每一处都带着土腥味的踏实,是能攥在手里的安稳。
最后,他从里面数出五十元,压在枕头下&bp;——&bp;这是接下来五天的开销,包括买米、买咸菜,多一分都不带走,他得省着,把钱花在&bp;“刀刃”&bp;上。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擦黑。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从&bp;“知了知了”&bp;的狂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低吟,像累极了的人在喘气。
林凡生起了煤炉子,那是个铁皮做的小炉子,炉口都锈了,边缘掉了块铁皮,露出里面的黑炭。他夹起一块蜂窝煤,“咚”&bp;地一声放进炉子里,火星子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灭了,留下点点黑痕,映得旁边的铁锅泛着暖光。
他从网兜里掏出新买的豆油&bp;——&bp;是本地榨油坊的散装豆油,装在透明的塑料瓶里,油色像融化的琥珀,清澈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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