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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昆弥左手边的一名白发苍苍的乌孙贵族捋着胡须,吐出一串乌孙话。根据白烟云的翻译,意思是他会给江晚提供较好地段的商铺,铺子租金可以打七折,以扶持她的生意。
江晚定睛看着那贵族,白烟云低声介绍:“这就是乌孙的大相,昆弥的叔父。”
江晚微微笑着,举起酒杯:“多谢大相的好意。只是贵国游牧为生,习性与中原大有不同,从前也无贸易往来,不知贵国百姓可能接受中原器物?”
大相的手一顿,看向昆弥。昆弥又看图克将军,后者假装没注意到昆弥的目光,低头饮酒。一时间几名重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乌孙的祖先依靠匈奴人帮助才建立乌孙国,又因两国地理位置、气候都相似,习性便也相似。不少乌孙百姓受匈奴影响,很难接受大周传过来的东西。
若不是近二十年匈奴人野心膨胀,想要统一西域,进而逐鹿中原,持续向乌孙索取利益导致了乌孙人的不满,或许她还真的没有机会传播瓷器。
让乌孙人接受瓷器、认可中原瓷器不容易,这些朝臣们当然考虑过这件事。不过他们觉得慢慢渗透即可,只要保持与大周的结盟关系,便会一直有中原商队前来。
至于江晚会不会亏钱,就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
这个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所以乌孙贵族们才一时语塞。
静了片刻,图克将军赔着笑,讲了一大串乌孙话。
“大人,他把您的行商事迹夸了一遍,说以您的能力一定能让乌孙百姓爱上瓷器的。”白烟云靠近江晚耳边,小声道,“那不就是不管咱们的死活吗。竟然能把推脱责任说的这么花里胡哨的。”
他啧了一声:“不愧是沙漠中的国家,脸皮真够厚,防风沙。”
“行了,那本来也不是人家的责任,”江晚忍俊不禁,一边把他推回座位一边用口型道,“人家只是少了点良心而已。”
然后她清清嗓子,提高了一点音量:“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请昆弥和几位大人帮我考量考量。”
“听闻八月初一是贵国的巴罗提节,晚餐前要先摆上祭品祭祖,晚餐后年轻男女要围在城外草场的篝火边跳舞。”江晚道,“不知这盛放祭品的器皿,可有特殊要求?”
这就是要承包祭祀器皿的意思了。
议事厅内骤然一静。旁边的白烟云低低地“嘶”了一声,紧接着大相拍案而起,怒目圆瞪,对着江晚就是一顿乌孙话输出。
江晚:听不懂,但感觉骂得很脏。
“嘶。”白烟云往椅子里缩了一下,“大人,他骂得挺脏。”
“好了,不要对贵使无礼。”等大相输出得差不多了,昆弥才出声制止,用中原话说,“大相说话直,还望贵使不要见怪。只是巴罗提节是乌孙百姓重要的节日,与我们的信仰有关,贵使毕竟是外族人,参与进来恐怕不合适。”
江晚歪了歪脑袋,对于这套明显的红白脸戏法,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语气中带着笑意:“是吗?可我记得贵国的上一代昆弥,曾邀请匈奴呼日可汗参加巴罗提节呢。是我们大周的诚意不够吗?”
她神情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还是说,在昆弥心里,匈奴不算外族人?”
听了这话,大相的表情愤懑,右夫人还算镇定,但抓住衣角的指节泛白,透露出她的紧张。
他们都没想到,讲话一向委婉谨慎的江晚,会如此直接,一点面子不留。
昆弥却若有所思地望着江晚。她提出这个建议时,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合适。而乌孙的祖先曾与匈奴人混居、通婚。所以匈奴人参加巴罗提节,在乌孙是很平常的事。
但转念一想,祖先是祖先,如今乌孙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匈奴人的野心日益增长,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任由他们渗透乌孙百姓的生活吗?
上次乌胡会盟后,昆弥就有意寻找新的盟友,但乌孙朝廷上亲匈奴派不少,就连大相的妻子都是匈奴人——这让昆弥的计划十分艰难。
想要获得独立的内政,就要把匈奴在乌孙的特权慢慢收回。
江晚虽然话讲的毫不客气,却给昆弥提供了一个“收回特权”的契机。禁止匈奴人参加巴罗提节很难施行,但允许中原人参加,就把“特权”变成了“平权”。
昆弥盯着她,身体微微前倾。那眼神盯的白烟云都发毛,悄悄道:“江大人,咱们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昆弥不会发火吧?”
坐在白烟云旁边的方则适正要开口岔开话题,被江晚目光一扫,咽了回去。
天,谁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眼神这么凶啊!
修理完下属,江晚转头,微笑着直视昆弥的目光。这笑和她平时礼貌客气的笑不同。虽然她平时的笑也是浮于面皮,但好歹起到增加友善度的作用。而现在她给人的感觉是冰冷、危险,像伺机而动的猛兽。
就连愤怒的大相都噤了声,只有一股浓烈怨气扑面而来。
几秒钟后,昆弥开口了:“孤仔细一想,中原人参加巴罗提节虽无先例,但的确是宣传中原物产的好办法。”
顿了顿,他说:“待会孤会让人把巴罗提节的祭祀流程送到驿馆,祭祀所需器皿,就交给江大人了。”
大相瞪圆了眼睛:“昆弥!”
“好了,”昆弥抬手打断了大相,“乌孙需要新的东西,孤意已决。”
江晚收起一身的寒意,起身向昆弥敬了一杯酒。
会谈直到戌时才结束,送江晚离开时昆弥脸上已经有了倦色,几名被迫加班的乌孙大臣捂着嘴偷偷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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