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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嘴皮子动了好几下,愣是没说出话来,仿佛有什么没法与他详说。
“咋了乖爷?”岳迁扶住老岳,捡好听的话说:“我这不是奋发图强了吗,我当警察呢,多接触人了解人是好事啊。”
老岳对他这些天的表现很满意,觉得他确实长大了,叹口气,“刘珍虹也可怜,但这个可怜之人吧,必有可恨之处,我和她接触接触没关系,你是年轻人,她这种人啊,你少招惹。”
刘珍虹算是老岳看着长大的,说起刘珍虹年轻时候,老岳沉默了很久。
嘉枝村早年比现在还穷,出村的路没修好,人们走不出去,全靠国家救济度日。
村里没有学校,村民也没有送孩子上学的意识,老岳都是过了上学的年纪,才被强行抓去上学。男孩子上学都这么困难了,更别说女孩。
刘珍虹从小就长得漂亮,村里好几户盯着她,盼她早点长大,将来嫁到自己家里来。刘母却听了镇里先进女工人的话,想让女儿读书。刘珍虹没有让她失望,和村里一群男孩一起上学,是上学队伍里罕见的女生。
起初,还有村民嘲讽刘家,女儿上什么学,读再多书,也是要嫁出去,给别人生娃的。那年头人们总觉得女孩学不好数学,学不好数学,就不可能考出好成绩。但刘珍虹打了他们的脸,她的数学比村里所有男孩都好。
老岳开始在镇派出所当杂工那年,刘珍虹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成了山沟里飞出的凤凰。村里镇里的男人再也高攀不上她,镇里的教学干部将她作为典范,到各个村子宣传,让更多女孩上学。
老岳时不时听到刘珍虹的消息,她在市重点的成绩也不错,争取到了学费生活费减免,春节回来时还带上了学校送的年货。三年后,刘珍虹考上外地一所知名理工院校,每年都拿奖学金。
刘珍虹大四那年,全村都知道她已经找到工作,要将父母接到城里去。老岳已经成为协警,工作很忙,闲事打听得少了,再次听到刘珍虹的名字,竟然是得知她母亲生了重病。
那时刘家已不再住在村里,刘母具体生了什么病,老岳也不清楚。又过了几年,刘珍虹忽然独自回来了。
要不是看到她走进刘家的院子,没人还认得出她就是当年有才有貌的刘珍虹。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头发盘得很高,浓妆艳抹,穿着桃红色的蕾丝长裙,像刚从低劣的夜场出来。
“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她没有结婚吗?没有小孩?”
“她爸妈都不在了?她老公呢?”
“她不是城里人吗?为什么回来?”
一时间,刘珍虹成了村里的话题人物。她从不回答关于她前半生的问题,每天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在村里招摇过市,总是有话和男人们说,尤其喜欢挑逗年轻男人。有时去镇里,几天几夜也不回来。
渐渐地,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女妖怪”,“女妖怪”又变成“老妖女”。
村里的女人都讨厌她,恨她勾搭自己男人,村里的男人一方面喜欢和她打情骂俏,骨子里却又瞧不起她。
有一年,相继有几个男人在和她打了麻将之后生病、摔骨折,又有人说她会邪术,这些年她变得老而丑,小孩也害怕她了。
她就这么在刘家的老房子里住到现在,过去妖艳时髦的衣服早就褪色过气,她却仍然还穿着,她整个人仿佛一张被雨打湿的环球小姐的旧报纸。
老岳语气中透露着惋惜,想不通意气风发的刘珍虹怎么自甘堕落,变成现在这样子。但事已至此,比起关心别人,他更在意自己的血亲。
“她这些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有人去她屋里看过,神神怪怪的东西不少,保不齐真会什么邪术。”老岳认真地看着岳迁,“她男女关系也很乱,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你比她小多少,还跟她叫姐,她赖上你就麻烦了。”
“不至于不至于!”岳迁说完回忆起刘珍虹在听到“珍虹姐”时的眼神,很复杂,很茫然,敏锐如他,也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察觉到一丝极其纤细的感激。
“怎么不至于!”老岳急了,将岳迁好好说了一通。岳迁嬉皮笑脸混过去,保证自己以后都绕着刘珍虹走,老岳这才停止输出。
翌日,岳迁起了个大早,做了顿早餐,有鸡蛋醪糟粉圆,还打了两杯杂粮豆浆。懒孙子会下厨了,老岳吃的时候居然红了眼眶。
饭后,爷孙俩准备去给岳迁奶奶、父母上坟,老岳将水果、糖装进篮子,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岳迁以为他想念至亲,结果他一拍脑门,“老了,不中用了,香烛纸钱都忘记买。”
村里没有卖这个的,得去镇里买。
“安修不是做这个吗?”岳迁说:“去他家里买点?”
老岳有些犹豫,安修的确做这个,但做好的要送去镇里的殡葬用品商店,也不知道家里还剩些什么。
岳迁行动力强,“乖爷,你在家等着,我去看看。”
老岳气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岳迁骑着三轮车来到安家门口,里面没动静。岳迁一个助跑,翻到院墙上,之前堆放在院子里的纸扎都不见了,也看不到人影。
岳迁正要下来,忽然听见侧后方传来一声轻笑。他一回头,见尹莫正仰头看着他。
“哪来的小贼?”尹莫笑着说。
岳迁立马跳下来,“安修不在?”
“找他有事?”
岳迁往尹莫身后看了看,这人是从尹家那不住人的院子里冒出来的,发出声音之前,他硬是没听见脚步声,一身黑,就脸白,跟个白脸黑猫似的。
“上坟没香烛纸钱,想来买点。”岳迁照实说,“人不在,算了。”
“现在才去镇里,回来晚了。”尹莫说:“这些东西过年供不应求,你可能去了也买不着。”
岳迁看看尹莫,觉得这人眼神像在逗猫儿狗儿,若是原主,可能甩下一句“关你屁事”就走。但他心智没那么幼稚,上前两步,“意思是,你有办法帮我弄到?”
大约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尹莫挑了挑眉,两人对视几秒,尹莫转身道:“跟我来。”
除了安家母子,没人敢踏进尹家大门,岳迁一身正气,毫无心理障碍迈进去。尹莫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惊讶于他的干脆。
尹家没有村民们说的那么阴森,只是常年无人居住,很旧。尹莫带岳迁走进堂屋,指了指一个箱子,“要多少,自己拿。”
箱子里全是纸钱,香烛在另一头。岳迁奔着殡葬用品而来,此时却对尹家更感兴趣。这里没有生活气息,更像是一个仓库,墙边叠放着不少花圈,纸扎的房子也有几个。
就算岳迁是刑警,在这种地方过夜心里也有些虚,尹莫大清早就出现在这,难道是睡了一晚上?
“你昨晚住这儿啊?”岳迁问。
尹莫靠在桌边,抱起手,“对我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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