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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栓当初找了几个媒婆,让她们寻到了几个跟他一样不把女儿当人的家庭,几家推磨式换亲:孟茅勺的小妹子,嫁给了个三十多岁、智力还有点问题的罗锅,罗锅的妹妹,嫁给了六角楼一个兄弟姊妹特别多、家特别穷患过小儿麻痹的男人,……,转着圈各种推,十七岁的李春花嫁给孟茅勺,为她当时已经快三十的大哥换了个不满十八岁的媳妇。
柿林村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得孟老栓的名言:嫁出去的女人,以后是生是死,跟娘家都没关系。
伺候公婆和男人,是女人的本分,做不好的,打死活该。
女人嫁了人还惦记娘家,是不忠不孝,是父母从小没教好。
女人结了婚还回娘家,是成心丢爹娘的脸,因为她们回娘家的时候,公公婆子和男人就没人伺候了。
田素秋叹了口气:“春花杀材,叫孩儿们也跟着她遭罪,二妮儿恁聪明,生到孟家,可惜了。”
祁长寿又给她夹了口菜:“别人家哩事,别操心了,咱几个孩儿只要好就中。”
……
一顿饭吃得跌宕起伏,年年已经忘了之前的话题。
接下来,因为田素秋想起年年说西岗上的白蒿已经能吃了,特别兴奋,让年年吃完饭就去薅,中午就能蒸着吃。
雨顺又从白蒿联想到榆钱、柳絮、杨絮、荠菜也马上都有了,全家人因为很快能吃到那么多新鲜美味的食物欢欣鼓舞。
年年放下碗就挑了个趁手的铲儿,擓着篮儿,兜里揣了根比老鼠大一点的烤红薯往西岗跑。
他薅的白蒿刚盖着篮底,保山也来了,两个好朋友一边交流昨天晚上挨打的经验和其后家里发生的趣事,一边捡着比较大棵的白蒿薅。
中间年年想撒尿,脱裤子时想起昨天那顿鞋底,扒了裤子让保山瞻仰他的屁股,现在还红着呢。
“不过,俺妈是使鞋底打哩,这儿都不咋疼了。”年年摸了摸屁股,得意地说。
保山不甘示弱,他也扒掉裤子露出屁股,还撩起后背的棉袄,让年年瞻仰他的伤痕。
年年发现,保山身上居然没有榆树枝打人时应有的一道道凸起的红痕,更不用说血痕了。
看着年年吃惊的样子,保山更得意:“这儿是冬天呀,我穿哩棉裤棉袄,俺伯夜儿打我哩时候冇叫我脱裤子,也冇掀我哩棉袄,听着榆枝梢‘日儿日儿’可响,其实一点都不疼。”
还是有点疼的,但这个时候坚决不能承认。
年年恍然大悟:“您伯可真狡猾啊,怪不得他能当公社书记咧,你回到家是不是还吃好东西了?”
保山乐得嘿嘿笑:“公社食堂夜儿晌午是烧饼夹,俺伯不舍得吃,夜儿黑都带回来了,俩,俺奶奶一个,我一个,嘿嘿。”
年年真心羡慕:“当商品粮真美,当干部真美,啥好东西都能吃,还不用掏钱。”
保山再接再厉。
他放下铲儿,两只手比划了个大红薯的厚度:“烧饼夹镇~厚,里头都是肉,可~好吃可好吃,以前,我一般一顿就能吃半拉,最多大半拉,夜儿黑我独个儿吃了一个,又喝了一大碗鸡蛋甜汤,我去睡哩时候,俺妈还偷偷给我了一个玉米糖。”
年年早上喝到一碗鸡蛋特别多的甜汤的喜悦遭受严重打击,他泄气地坐在坟堆上,看着东南方想象中的县城青阳,发出长长的感慨:“啊——,我要是能成商品粮,去城里工作就好了,临时工也中啊。”
这事太难,保山听了都枯楚脸:“不中啊,商品粮可不好整,你冇看见,城里人还叫上山下乡咧,俺姐不就是。”
年年没精打采地捡起铲儿,继续薅白蒿:“我知,我就是说说,我知我八辈子也成不了商品粮。”
不过,年年的消沉没持续多久,天空中突然响起的一声啼鸣,把两个小孩儿的忧愁冲得一干二净。
一个飞得特别高、个头特别大的鸟在空中盘旋,年年和保山追着它奔跑:“鹰,老鹰,它可真大,真漂亮,真威风啊……”
鹰在西岗上方盘旋了好几圈,最后俯冲,在树林子靠近柴垛的那边抓着一只兔子离开。
两个人追着鹰跑了好远,看着鹰消失在天际,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可两个人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星期五返校,校长宣布高老师请长假,一年级的班主任换成那个叫常金柱的男老师时才消退。
常金柱上第一节算术课时,年年看着黑板上狗爬一样的粉笔字想:晌午我要是来学早,就开始照着第一课哩生字练字。
星期六放学前,听到常金柱布置“语文,1至10课所有生字写5遍;算术,1至11课全部课后习题做5遍”的作业,年年想:这个常老师是傻子吧?
一年级没有作业本,学生就一个小黑板,两面写满,也不够把前5课的生字写5遍,居然还叫接着写至少能把小黑板的正反两面写满10次的算术题?
年年也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算术题,不是因为做错了纠正,正常复习的情况下居然一下叫做好几遍。
又一个星期二,当年年在珠算课上看到常金柱从头到尾一根食指算到底的指法,回到家,他对田素秋说:“妈,我不想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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