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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清丈田亩暗礁初现（第1页）

皇帝的金口玉言和初颜在金殿上的掷地有声，如同为红焰薯的推广扫清了表面最大的障碍。

旨意明天下，独立运作的“红焰薯推广司”迅挂牌，以杨文远为的一批寒门出身、实干为主的官员雷厉风行，开始从朝廷粮库和北疆调运薯种，制定详细的分配方案，派员奔赴各贫瘠州县和边军驻地，指导种植。

太医署刊印的《防疫官制·薯灰合剂篇》也如同雪片般飞向各州县医馆。

一时间，云泽上下似乎掀起了一股“红焰薯热潮”。北疆成功的范例和皇帝的大力支持，让许多地方官员不敢怠慢，纷纷上表表示积极响应，请求拨付薯种。

然而，初颜深知，这表面的顺利之下，潜藏着无数的暗礁。推广新作物，触及的绝不仅仅是农业技术层面，更深层次的是利益分配、土地制度、乃至地方权力的重新洗牌。尤其是当她开始着手推行新政的另一项核心——清丈田亩，均平赋役时，真正的阻力才开始浮出水面。

这一日，初颜在宫中临时辟出的“推广司”值房内，与杨文远及几名心腹属官议事。桌案上铺满了各地的舆图和田亩册籍。

“殿下，各地请求薯种的文书虽多，但下官仔细核验现，其中多有蹊跷。”杨文远眉头紧锁，指着几份文书道，“例如，这河间府上报的待种贫瘠田亩数，竟比三年前户部存档的数额多出近三成！而这江南东道呈报的官田荒芜数目，更是离谱，几乎占其总田亩的一半！若按此数拨付薯种，恐大半要落入某些人的私囊，或堆积于仓库之中，根本无法到达真正需要的农户手中！”

另一名属官也禀报：“殿下，我等派往各地督导种植的专员，反馈回的消息亦不容乐观。许多州县，尤其是世家大族势力盘踞之地，对推广事宜表面应付，实则拖延。或以‘土质不合’、‘农时已过’为由推诿，或将分配到的薯种优先放给其族中佃户、亲信，真正的自耕农和贫户反而难以得到。更有甚者，散播谣言，说红焰薯吃多了腹胀伤身，或说薯灰乃不祥之物，阻碍百姓领取种植。”

初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些情况，她早已预料。地方豪强、贪官污吏，最擅长的就是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将朝廷的惠民之政变为盘剥百姓、中饱私囊的机会。红焰薯的高产和易活特性，在他们眼中，或许意味着更多的地租和更大的财富，而非百姓的温饱。

“问题的根源，在于田亩册籍混乱，赋役不均，人口隐匿严重！”初颜一针见血地指出，“世家豪强兼并土地，却利用权势瞒报田亩，转嫁赋役于小民。朝廷不知真实田亩人口，政令便如无的之矢，再好也会被歪曲执行！清丈田亩，核实人口，乃当务之急！”

她看向杨文远：“杨主事，你即刻以推广司名义，起草一份奏疏，请求陛下下旨，借此次推广红焰薯、需精确核定贫瘠田亩之机，在全国范围内，重新清丈田亩，核查户口！重点是那些世家聚集、土地兼并严重、以往赋役册籍混乱的地区！”

杨文远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凝重。兴奋的是，公主殿下果然要动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凝重的是，此举必将掀起滔天巨浪！他立刻领命：“下官遵命！必据理力争，将清丈之必要性阐述透彻！”

然而，清丈田亩的奏疏还未呈上，阻力已悄然而至。

先难的，竟是看似与此事无关的礼部。几位礼部官员联名上奏，言辞恳切地进言：“陛下，红焰薯虽好，然其名不雅，其形不端，恐非祥瑞之兆。且其来自凶险北疆，虽经公主殿下培育，然终究非我中原正统五谷。臣等恳请陛下，下旨为其更名，或曰‘玉枕薯’，或曰‘金疙瘩’，并先于皇家园囿祭祀天地后，再由皇室贵胄率先种植品尝，以正其名，以显其贵，如此方可安然推行于民间，不致引物议。”

这奏疏看似迂腐，实则包藏祸心。更名，意在削弱初颜“现并命名”之功；而由皇室贵胄“率先品尝”，则是想将薯种的控制权和批收获的象征意义（乃至可能的经济利益）从推广司手中夺走，纳入传统权贵体系。若皇帝同意，红焰薯便成了权贵们的“玩物”和“特权”，惠及万民将成空谈。

紧接着，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其中便有之前被皇帝申斥的李秉门生）开始接连上奏，弹劾推广司专员“借推广之名，行扰民之实”，“所到之处，强令百姓改种新薯，不顾农时民情”，甚至“有擅权越职，干涉地方政务之嫌”。这些弹劾捕风捉影，却极具煽动性，试图将推广司塑造成一个横行霸道、破坏生产的恶吏机构。

更阴险的是，市井之间，关于红焰薯和初颜公主的流言再次升级。除了之前的“瘟神之引”、“养寇自重”等老调重弹，竟开始出现更加恶毒的人身攻击，暗指初颜在北疆与侍卫（影射周崇、沈砚）“行为不检”，“有辱皇家清誉”。这些流言如同毒雾，难以捕捉源头，却最能腐蚀一个人的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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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颜在值房内，听着惊蛰汇报这些来自朝堂和市井的明枪暗箭，脸色平静，唯有眼眸深处闪烁着冰冷的火焰。

“殿下，这些流言恶毒至极！是否让属下…”惊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不必。”初颜抬手制止，“杀几个传播者，堵不住悠悠众口，反而显得我们心虚。礼部迂腐之论，陛下不会采纳。都察院的弹劾，空穴来风，查无实据，反而会让人看清他们的嘴脸。至于那些污秽流言…”她冷笑一声，“无非是想乱我心志，毁我清誉，逼我自乱阵脚。我若在意，便正中他们下怀。”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宫墙一角湛蓝的天空。“他们的反击越急，越狠，越下作，越说明他们怕了。怕红焰薯真的推广开来，怕清丈田亩动了他们的根本。”

“那我们…”杨文远担忧道。

“按原计划行事。”初颜转身，目光坚定，“清丈田亩的奏疏，不仅要上，还要大张旗鼓地上！不仅要请求清丈，还要请求陛下选派刚正不阿、精通算学的干员，组成独立的‘清丈使’队伍，不受地方节制，直接对朝廷负责！同时，将河间府、江南东道等田亩册籍疑点重重之地，列为第一批清丈重点！”

“至于推广事宜，”她继续道，“立刻以推广司名义行文各州县，严申纪律：凡分配薯种，必须张榜公示，具体到村、到户，接受百姓监督！凡有截留、挪用、优亲厚友者，一经查实，无论官职，立即革职查办！推广司专员，只负责技术指导与政策宣讲，绝不干涉地方政务，但有权将地方阻挠、阳奉阴违之情，直奏天听！”

“还有，”她看向杨文远，“挑选一批最早种植、收获的红焰薯，精心包装，不仅送入宫中，更要分送朝中各位重臣、清流言官府上，让他们亲口尝一尝这北疆的‘祥瑞’！再以我的名义，举办一场‘红焰薯宴’，邀请京中名士、耆老、甚至各国使节，共品此物，以正视听！”

一系列指令，清晰果断，既有强硬的反击，又有灵活的攻关，更有深远的布局。杨文远等人听得心潮澎湃，纷纷领命而去。

初颜独自留在值房内，指尖拂过舆图上那些被标注出来的、田亩问题严重的区域。她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清丈田亩，触碰的是千年以来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最核心的奶酪。接下来的斗争，将不再是流言蜚语，而可能是真刀真枪的阻挠、甚至流血冲突。

但她别无选择。强国之路，注定荆棘密布。为了云泽的未来，为了北疆那些期盼的眼神，她必须走下去。

这时，小满端着药碗轻轻走进来：“殿下，该喝药了。沈太医吩咐，您一定要按时用药，不可再劳神了。”

初颜接过药碗，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忽然轻声问：“小满，你说，这京城的风，和北疆的风，有什么不同？”

小茫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北疆的风…更烈，带着沙子和草味。京城的风…好像更柔些，但是…有点闷。”

初颜笑了笑，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是啊，北疆的风伤皮肉，京城的风…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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