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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金丝雀的自由1(第1页)

又到开饭时间了。

今天来来的饭店来了一位贵妇人和她的专职健身教练。

王记饭店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却关不住空调冷气里浮动的、饭菜的香气与人声的低语。正是饭点,大厅里人影绰绰,杯盘轻响。巩丽坐在靠窗的卡座里,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将午后有些灼人的阳光滤成一片朦胧的金黄,斑驳地洒在她面前的深色实木桌面上,也洒在她搁在桌沿、那截保养得宜的手腕上。一枚冰种翡翠镯子温润地圈在那里,水头极好,衬得皮肤愈白皙。她对面,张阳,那个二十出头的健身教练,穿着件紧身的黑色t恤,勾勒出饱满流畅的胸肌线条,年轻蓬勃的气息几乎要破开这餐厅里沉淀的、属于中年人的沉闷空气。他刚从取餐处回来,只拿了一套餐具——一个素净的白瓷碗,一双乌木镶银头的筷子。

他熟练地拨动着碗里的米饭,夹起一块裹着浓郁酱汁的红烧肉,又小心地舀了点汤汁浸润的米饭。他没有自己吃,而是侧过身,手臂越过小小的桌面,将那一勺饭菜稳稳地送到了巩丽的唇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舞台表演般的温柔流畅,眼神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宝贝,”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磁性,却又刻意揉进几分黏糊的甜腻,“来,张开小口口,吃一小口,啊?”那语气,像哄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巩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启唇。温热的食物触碰到她的嘴唇,她顺从地含了进去。酱汁的咸鲜和米饭的软糯在口中弥漫开。她咀嚼着,目光却有些飘忽,越过了张阳年轻英俊、带着讨好笑意的脸,落在了窗外。行道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背着沉重的书包,被母亲牵着手匆匆走过。她咽下那口饭,舌尖尝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咙里有点莫名的干涩。

“好吃吗?”张阳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眼里盛满了期待,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又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再次递到她唇边。

“嗯。”巩丽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带着点习惯性的顺从。她再次张口。餐厅里背景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邻桌隐约传来谈论股票涨跌和学区房价格的只言片语。这一切构成一种模糊的背景音,而她,像被隔离在一个小小的、由张阳刻意营造的、名为“宠爱”的玻璃罩子里。她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几道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们这一桌——一个年轻健硕的男人,如此细致地喂食一个明显年长许多的女人,这画面无论如何都带着点不协调的奇诡。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热度爬上巩丽的耳根,那不是羞涩,更像是一种被置于聚光灯下审视的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想把身体往后靠,离那殷勤递过来的勺子远一点,但最终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依旧张开了嘴。

“慢点嚼,”张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宠溺,手指还轻轻拂过她的嘴角,动作轻柔得像羽毛,“别噎着,我的宝贝。”

这过分的亲昵让巩丽胃里那点刚吃下去的食物微微有些翻搅。她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的倦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她端起面前那杯温热的柠檬水,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

“这钱花得值吧?”张阳放下筷子,身体放松地靠向柔软的卡座靠背,姿态带着一种年轻雄性特有的、掌控猎物般的惬意。他拿起餐巾,姿态优雅地擦了擦自己其实很干净的嘴角,眼神却灼灼地落在巩丽脸上,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王记的私房菜,位置难订得很。要不是我提前一周就托了关系,我们今天还吃不上这一口呢。”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巩丽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又掠过她放在一旁椅子上、那个限量版的爱马仕手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对财富不加掩饰的艳羡和占有欲。“不过嘛,对你来说,这点订位的小钱,算什么呢?对吧,丽丽?”

他故意把“丽丽”两个字叫得又软又黏,尾音拖长,带着撒娇的意味,仿佛在提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关系。

巩丽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她的指尖滑下,留下一道冰凉的湿痕。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桌布繁复的刺绣花纹上,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嗯,你费心了。”

“费心是应该的嘛!”张阳立刻接话,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伺候好我的宝贝,不就是我的工作?再说了,王总那么大方,每月十万块零花钱准时到账,还有给咱儿子的五万……啧啧,”他咂了咂嘴,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对财富的向往,“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王总在外头爱怎么玩怎么玩,你爱怎么过怎么过,大家各取所需,多好!互不干涉,自由自在,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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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不干涉”四个字,像几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巩丽的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绷得白。杯中澄澈的水面,倒映出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支离破碎的光影,也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脸——一张依旧美丽,却仿佛被一层无形釉质覆盖、失去了鲜活表情的脸。

张阳还在说着什么,语调轻快,带着一种身处“优渥交易”中的自得:“……所以说啊丽丽,你就放宽心,该享受就享受。有我陪着,总比你一个人守着那空荡荡的大房子强,对吧?你看你现在,气色多好……”

他的声音渐渐变成一种嗡嗡的背景噪音。巩丽的思绪被那四个字猛地拽走,拽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得让人窒息的下午。

记忆带着南方夏天特有的、黏腻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被,紧紧裹挟着皮肤。巨大的落地窗外,精心打理的花园里,几株昂贵的名品玫瑰在烈日下蔫头耷脑,连平时叽叽喳喳的鸟儿都躲得没了踪影。屋子里冷气开得很足,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昂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只剩下令人心慌的死寂。

王建国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与家里惯用的香氛截然不同的、甜腻的香水味。他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随手递给一旁垂手肃立的保姆,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的目光扫过空旷得有些过分奢华的客厅,最后落在坐在巨大沙一角的巩丽身上。她穿着丝质的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杂志,指尖却很久没有动过一页。

他走过来,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在巩丽对面的单人沙上坐下,身体放松地陷进去,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在商场上以冷酷决断着称的脸。他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她或者儿子小哲的近况,仿佛只是处理一桩例行公事。他吐出一个烟圈,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合同条款:

“巩丽,我们谈谈。”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烟雾,“公司那边,现在基本稳定了。我在南边,主要是海南那边,有些事情……需要长期处理。可能以后,回来的时候会很少。”

巩丽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杂志的手指骤然收紧,光滑的铜版纸页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她抬起头,看向烟雾后的丈夫。那双眼睛,曾经也对她有过炽热的光芒,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王建国似乎根本没期待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家里的开销,你不用担心。每个月五号,我会准时让人往你卡上打十万块,作为你的零用。小哲那边,”他提到儿子名字时,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他还在读书,开销大,每个月我也给他五万。你们的生活,我不会亏待。”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雪茄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还有巩丽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至于别的……”王建国弹了弹烟灰,灰白的烟烬无声地飘落在水晶烟灰缸里,“你在家,想做什么,想见什么人,是你的自由。”他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直地刺入巩丽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浅淡、毫无温度的弧度,“同样,我在外面的事,你也别管。我们……各过各的。这样对大家都好,清静。”

“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十年前那个男人冰冷的话语,和此刻张阳带着市侩算计的轻快语调,跨越了十年的时光,在她脑海里诡异地重叠、回响,像两把生锈的钝锯,来回拉扯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一股冰冷粘稠的东西从胃里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让她刚刚咽下去的那口食物变得无比恶心。

她猛地端起水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柠檬水冲刷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片空洞的荒漠似乎扩大了些许。

“怎么了?丽丽?不舒服?”张阳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关切,身体又往前凑了凑,试图去抓她的手。

巩丽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抗拒,把手缩了回来,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杯壁。“没什么,”她的声音有些紧,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疲惫,“可能……空调有点凉。”

张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堆起那种体贴入微的笑容:“哦哦,那我让服务员把温度调高一点?或者给你拿条披肩?”他立刻抬手示意远处的服务员,动作熟练得仿佛这是他的主场。

巩丽没有阻止他。她的目光再次飘向窗外。街对面,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弯腰,耐心地给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整理盖在腿上的薄毯。那动作里透着一种朴素的、无需言说的温情。巩丽静静地看着,心底那片空洞的荒漠里,似乎卷起了一阵微小而尖锐的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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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尝尝这个虾仁,特别弹牙!”张阳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刻意的兴奋,试图将巩丽从那种游离的状态里拉回来。他用筷子夹起一个晶莹剔透、裹着薄薄一层清亮芡汁的虾仁,再次越过桌面,殷勤地递到巩丽唇边,动作幅度比之前更大,像是在进行某种引人注目的表演。“啊——张嘴,宝贝,就一小口,尝尝鲜嘛!”

巩丽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虾仁,以及张阳脸上那过分热切、带着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欲的笑容。胃里那股熟悉的、因被迫接受而泛起的恶心感又隐隐涌动。她几乎是凭借着多年养成的、对“配合”的麻木惯性,微微张开了嘴。

就在那虾仁即将触碰到她唇瓣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砸在心上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餐厅入口处炸开!紧接着,是玻璃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瞬间撕裂了餐厅里原本舒缓的钢琴背景音和低低的交谈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低语、杯盘轻碰、刀叉摩擦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愕、疑惑、探寻和看热闹的兴味,齐刷刷地、像聚光灯一样,从四面八方射向声音的来源——餐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入口处。

巩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嘴里还含着那半个虾仁,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循着那令人心悸的声响望去。

门口的光线有些逆光,一个高大却紧绷的身影矗立在那里,脚下是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水渍——显然是一个不小心脱手摔在地上的玻璃杯。那身影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清晰的、带着强烈少年气的轮廓,肩膀宽阔,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运动长裤。但巩丽全身的血液,在看清那个轮廓的瞬间,就彻底凝固了,然后疯狂地倒流回心脏,冲击得她眼前阵阵黑。

是王哲!

她的儿子!

王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雕塑。他微微低着头,目光穿透混乱的入口和整个骤然安静下来的餐厅空间,死死地、精准地钉在巩丽……以及她唇边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去的那半个虾仁上!

那目光!

巩丽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那目光里没有惊愕,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火山爆前的死寂。那是一种被最深的信任背叛后、被最丑陋的现实迎面重击后的空白和……极致的厌恶。他的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印在张阳那只还停在半空中、夹着筷子的手,烙印在巩丽被迫微张的、含着食物的嘴唇上。那眼神,仿佛看到的不是母亲在接受喂食,而是在吞食某种令人作呕的、肮脏不堪的东西。

时间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巩丽几乎无法呼吸。她嘴里那半个虾仁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她的舌头和上颚。她甚至忘了咀嚼,忘了吞咽,忘了呼吸。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儿子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隔着整个喧嚣又死寂的餐厅,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张阳也愣住了,他那只递虾仁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瞬间龟裂、剥落,只剩下茫然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显然也认出了王哲,认出了这个他“金主”的儿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想挤出一点表示友好的笑容,但被王哲那刀子般的目光一扫,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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