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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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庖厨方寸烟火人间（第1页）

厨房的院子，就是秋禾（云妮儿）的新天地。

这里比不得王府别处的雕栏画栋，地面油腻腻的，空气中永远混杂着柴火烟味、油烟味、各种食材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馊水气。几个大水缸沿墙根摆着，旁边是堆积如山的柴火，正是赵嬷嬷指派给她的“山头”。

赵嬷嬷丢给她一把豁了口的旧斧头，便扭着肥胖的身子钻回厨房里面，那里显然更“要紧”——炉灶上炖着给主子们的汤水，案板上切着精细的食材，香气一阵阵飘出来，勾得秋禾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她咽了口唾沫，收回目光，抡起了斧头。

劈柴是个力气活，也是个体力活。没一会儿，秋禾的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虎口很快磨红了，火辣辣地疼。

厨房里进出的人不少，有洗菜的婆子，有切配的小丫头，还有负责跑腿送饭食的小厮。他们偶尔投来好奇或漠然的一瞥，但没人跟她搭话。一个小丫头想偷偷给她舀瓢凉水，被里面一声咳嗽吓了回去。

秋禾闷头苦干。她心里清楚，这是下马威，也是试炼。这堆柴今天劈不完，赵嬷嬷绝对说得出口不给她饭吃。

日头慢慢西斜，柴堆矮下去一小截，又累又饿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一阵阵晕。她停下来，扶着斧头柄喘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里面。

恰巧看到一个小丫鬟正捧着一小筐择好的菜，递给灶上的大师傅。那菜叶子蔫蔫的，边缘有些黄，还混着几根明显的杂草。

“这菜怎么回事？蔫头耷脑的，怎么给主子吃？”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是赵嬷嬷。

负责洗择菜的婆子赶紧赔笑：“嬷嬷，今儿送来的菜就不大新鲜，天又热，放着放着就……”

“不新鲜也不能这么往上送！主子怪罪下来，是你担还是我担？”赵嬷嬷瞪眼，“赶紧的，把这些不好的都挑出来扔了！剩下的多用清水淘洗几遍！”

那婆子连声应着，手忙脚乱地开始重新挑拣，嘴里小声嘟囔：“……扔了多可惜……这年头……”

秋禾看着那几根被嫌弃地扔到一边的“杂草”，眼睛微微一亮。

那哪里是杂草？那是马齿苋，旱地里最常见的一种野菜，生命力极旺，口感略带酸涩，但焯过水凉拌或是煮汤，都能吃，灾年的时候能顶大用。还有那几片黄厉害的叶子，其实只是被晒伤了，剥掉外层，里面的芯子未必不能吃。

在她眼里，这根本不是该扔的垃圾，而是能吃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攥了攥汗湿的手心，鼓起勇气朝厨房门口挪了挪步，小声开口：“嬷嬷……那、那草……”

赵嬷嬷正烦着，闻声没好气地瞪过来：“叫你劈柴，谁让你乱瞅的？活干完了？”

秋禾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指着那堆“垃圾”：“那……那不是杂草，是马齿苋，能吃的……还有那叶子，剥了外头的，里头……”

厨房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惊讶，有好奇，更多的是看傻子似的嘲弄。

赵嬷嬷气笑了：“哟嗬？你个刚进府的黄毛丫头，倒教起我认菜来了？这是王府！不是你们乡下地头！什么马齿苋牛齿苋，主子金尊玉贵，能吃这猪草一样的东西？滚回去劈你的柴！”

旁边有婆子窃笑起来。

秋禾脸皮烫，但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灾、灾年的时候，这个能活人……用水焯一下，就不涩了……扔了可惜……”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赵嬷嬷还想骂，旁边那个大师傅，一直没说话，倒是多看了秋禾两眼，又看了看那堆被挑出来的菜，忽然开口道：“嬷嬷，这丫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今儿个菜确实不凑手，大厨房那边支应不过来，老夫人院里的小厨房刚还要添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这马齿苋，我好像听老家来人提起过，荒年确是能吃的，弄好了，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

大师傅在厨房里显然有些地位，赵嬷嬷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依旧狐疑地看着那堆“野菜”：“这……能行吗？吃出个好歹……”

“多淘洗几遍，滚水焯透，再用上好香油和精细料子拌了，模样弄好看点，只当是个野趣儿，或许能成？”大师傅沉吟道，“总比交不上差强。”

赵嬷嬷眼珠转了转，权衡利弊。最终，比起交不上差的罪过，尝试一下这莫名其妙的“野菜”风险似乎更小。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对那择菜的婆子说：“听见没？按刘师傅说的，试试！弄得精细点！”说完，又瞪了秋禾一眼，“算你多嘴！柴劈不完，照样没饭吃！”

秋禾赶紧退回柴堆旁，重新抡起斧头。

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那筐菜，至少不用被白白扔掉了。至于功劳？她根本没想过。能不被骂多事，已经很好。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一股不同于往常的、略带清酸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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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分，各院来取饭食的丫鬟婆子们络绎不绝。秋禾终于劈完了那堆柴，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得到赵嬷嬷哼了一声的默许，领到了两个掺着麸皮的冷硬窝头和一小碗看不见油花的菜汤。

她蹲在厨房院子的角落，珍惜地小口吃着。窝头拉嗓子，菜汤寡淡，但能填肚子。

之前那个想给她水喝的小丫头悄悄凑过来，小声说：“你胆子真大，敢跟赵嬷嬷顶嘴。”

秋禾摇摇头：“我没顶嘴……我就是看着可惜。”

“你认识那草？真能吃？”小丫头好奇地问。

“嗯，能吃。灾年的时候，好多人都靠它活命。”秋禾点点头，随即又叮嘱，“不过王府里……还是别说这个了。”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些的丫鬟走进厨房院子，笑着对里面的赵嬷嬷和刘师傅说：“老夫人院里今日添的那碟子爽口小菜，老夫人尝着说新奇，问是什么，听说是野菜，倒笑了，说想起了小时候在田庄里的光景，多用了几筷子呢。老夫人身边的姐姐让我来问问，明儿还有没有？”

赵嬷嬷愣了一下，脸上立刻堆起笑：“有有有！只要老夫人喜欢，明儿一定还有！”

送走了那丫鬟，赵嬷嬷回头，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蹲在角落啃窝头的秋禾，没说什么，扭身进了屋。

秋禾低下头，继续啃她的窝头。

窝头很硬，但她心里，却仿佛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暖意。

这王府的第一天，她好像，暂时活下来了。还好像，无意中让一点属于云妮儿的痕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高墙内的烟火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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