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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程,天气愈恶劣。北风像是裹挟着冰碴,刮在脸上生疼。官道早已消失在荒草与冻土之中,他们只能依靠张差官手中那份粗糙得几乎无用的舆图,以及偶尔遇到的、指路都含糊不清的当地猎户,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云妮儿的身体终究是撑到了极限。连日来的饥寒交迫、伤痛折磨让她本就未曾痊愈的病体彻底垮了下来。咳嗽愈剧烈,常常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开始持续低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脚步虚浮得厉害。
张、李二位差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张差官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看铅灰色、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又看了看前方依旧渺无人烟的荒野,沉声道:“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让她缓缓,不然真死半道上了。”
他们勉强又支撑着走了一段,终于在日落前,看到远处山脚下似乎有几缕稀薄的炊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三人拼尽最后力气向那边挪去。
那是一个比之前遇到的荒村稍好些,但也同样破败的小村庄,名叫“靠山屯”。村子里大多是土坯茅草房,村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风霜与麻木。看到官差押着流犯而来,村民们远远地围观着,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疏离。
张差官找到村里看起来像是里正的老者,亮出腰牌,说明情况,想寻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歇脚,并讨些热水和吃食。
老里正看着奄奄一息的云妮儿,又看了看两位挂彩的官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他们引到村尾一处废弃的、半塌的土坯房里。“这里原是守林人住的,荒了几年了,将就着避避风吧。吃的……村里也艰难,我让家里婆娘送点热汤和饼子过来。”
能有一处遮风的墙壁,已是万幸。张、李二人将云妮儿安置在角落里一堆还算干燥的茅草上,自己也疲惫地坐下,处理伤口。
没过多久,一个裹着厚厚头巾、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和几个黑乎乎的杂粮饼子,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放下东西,看也没看云妮儿一眼,便匆匆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那瓦罐里是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飘着几片烂菜叶的稀粥,饼子更是粗粝得割嗓子。但此刻,对于饥寒交迫的三人来说,已是难得。
张、李二人就着瓦罐,大口喝着稀粥,啃着饼子。云妮儿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高烧让她意识模糊,浑身滚烫,咳嗽声微弱而急促。
李差官皱着眉,舀了半碗稀粥,粗鲁地递到云妮儿嘴边:“喝点!别真死了!”
云妮儿勉强睁开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伸手去接,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李差官有些不耐烦,正要强行灌下去,却被张差官拦住了。
张差官看着云妮儿烧得通红的脸和干裂的嘴唇,沉默了一下,自己接过那碗粥,蹲下身,用一把小木勺,一点点地、耐心地喂到云妮儿嘴里。
温热的、寡淡的粥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云妮儿努力地吞咽着,每咽下一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看着张差官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柔和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粥中。
喝了小半碗粥,云妮儿便再也喝不下了,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她依旧被寒冷和疼痛包裹,时而被剧烈的咳嗽惊醒。
夜深了,破屋外北风呼啸,如同鬼哭。屋内,只有那堆差官们生的、即将熄灭的小火堆,提供着微弱的光和热。张、李二人靠着墙壁,裹紧身上的皮袄,也已沉沉睡去,鼾声起伏。
云妮儿却在后半夜被一阵难以抑制的寒战惊醒。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入了冰窟,冷得牙齿格格作响,她蜷缩着,试图汲取一点温暖,却是徒劳。意识在冰冷与灼热之间浮沉,死亡的阴影再次清晰起来。难道……真的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北疆荒野的破屋里了吗?她不甘心……安儿、雨妮儿、娘亲……她们还在等她吗?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涣散之际,破屋那扇歪斜的木门,被极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被厚重棉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的纤细身影,如同幽灵般闪了进来。
那人动作极轻,没有惊动熟睡中的差官。她径直走到云妮儿身边,蹲下身,伸出带着厚手套的手,探了探云妮儿的额头,似乎被那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些黑乎乎、散着苦涩气味的草药。她又取出一个小陶罐,将草药放入,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皮囊,倒了些热水进去,用手指搅了搅,然后扶起云妮儿的头,小心翼翼地将那苦涩的药汁喂进她嘴里。
药汁极苦,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仿佛暂时压制住了肺腑间的灼痛,那人的动作很轻柔又很利落。
喂完药,那人又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布,蘸了皮囊里剩下的热水,轻轻擦拭着云妮儿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冰凉的布巾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
云妮儿在迷糊中,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包裹在厚重衣物下的轮廓,以及一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沉静温和的眼睛。
那人做完这一切,将东西仔细收好,又替云妮儿掖了掖被角,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状况。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破屋,消失在凛冽的寒夜之中。
这一切生得如此短暂而隐秘,仿佛只是云妮儿高烧中的一个幻觉。
但口中残留的苦涩药味,额头上尚未完全消散的清凉触感,却清晰地告诉云妮儿,那不是梦。
是谁?是村里的妇人?看她用药和动作,似乎懂些医术。可她为何要深夜前来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流犯?
云妮儿心中充满了疑问,但她已无力思考。她紧紧攥住了身上那床破旧的棉被,仿佛能感受到药力在体内慢慢化开,所有病痛也在逐渐化解,疲倦、困意涌上,“每次都命悬一线,却每次都有人救我于水火,这么看,上天还真是待我不薄。”云妮儿想着就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
破屋外,崇烨如同融入夜色的石像,静静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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