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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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空谷幽兰（第1页）

泽兰的眉眼生得极其柔顺，柳叶眉，杏核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怯意，七分温柔，说话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像江南春日里最绵密的雨丝。

在铺子里，泽兰从不与人争锋，总是默默地做着最琐碎、最需要耐心的活计。她会将每一块蒸笼布洗得雪白，将每一只碗碟擦拭得光可鉴人；她手指灵巧，负责给点心做最后的点缀，那雕出的小花，捏出的褶皱，总比别人多几分精细雅致。她的柔弱，并非无能，而是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谨慎与坚韧，如同蒲草，看似纤细，却极具韧性。

日子如水般流过，镇东头“李记杂货”的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妇人，瞧着泽兰模样好，性子柔顺，手脚又勤快，便动了说媒的心思，她相中的是自家铺子里一个做了好几年的学徒，名叫石磊。

这石磊人如其名，是个实实在在、憨厚本分的后生。家就在镇子附近的村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他是家中次子，为了谋生，十三四岁便来到“李记”做学徒，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做事稳妥，寡言少语，却肯下力气，很得李老板的信任。李娘子觉得，泽兰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若能许给石磊这样知根知底、家境虽不富裕却也算清白安稳的后生，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这一日，李娘子寻了个由头，来到“南北炊烟”，先是夸赞了一番点心，又拉着珊瑚和云妮儿说了会子闲话，最后才将话头引到泽兰身上，委婉地提了提石磊，将那后生夸得天花乱坠，什么“老实肯干”、“脾气温和”、“家里人口简单”、“定会疼人”云云。

珊瑚听了，未置可否，只拿眼去看云妮儿，云妮儿心中却是微微一怔，她自然希望泽兰能有个好归宿，觅得良人，一生安稳。然而，她也深知泽兰性子内向，心思细腻，且因过往经历，对男子、对婚姻，恐怕怀着极深的恐惧与不信任。她不便立刻替泽兰做主，只笑着对李娘子道：“多谢李娘子好意，惦记着我们家泽兰，只是这婚姻大事，终究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这孩子面皮薄，且容我们私下再慢慢问她一问。”

李娘子见云妮儿说得在理，也不好强逼，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当晚，铺子打烊后，云妮儿将泽兰叫到房中，将李娘子的话婉转地告诉了她。果然，泽兰一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低着头，半晌不语，眼圈却微微泛了红。

“阿……阿姐，”她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不想嫁人。”她抬起头，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我哪儿也不去，就想跟着阿姐，在铺子里做事。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我不敢……”

看着她这副惊惶如同受惊小鹿的模样，云妮儿心中一阵抽痛。她明白，泽兰的恐惧，那种身不由己、命如浮萍的无力感，早已在她心底烙下了深深的伤痕。

云妮儿轻轻将泽兰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傻丫头，不想嫁，咱们就不嫁。阿姐问你，并非要逼你，只是想听听你的心意。这铺子就是你的家，我和珊瑚就是你的亲人，只要你愿意，永远都可以留在这里。咱们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依靠谁，也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感受到云妮儿怀抱的温暖与话语中的坚定，泽兰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却是带着释然与安心。她用力地点着头，哽咽道：“嗯！我跟着阿姐，在铺子里，我心里踏实。”

这事儿本以为就此作罢。不料，那石磊却是个实心眼的，自打李娘子提过之后，他竟真的暗自留了心。以往他来“南北炊烟”送货或是帮李老板采买些什么，总是低着头，交了东西便走，如今，他依旧话不多，却会在放下货物后，偷偷地、飞快地瞥一眼在柜台后低头算账或是在后院井边安静洗刷的泽兰。他看到她那纤细的身影，那专注的侧脸，那总是带着一丝轻愁的眉眼，心中便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与悸动。

他也不敢唐突，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好感。有时是清晨送货时，悄悄在筐沿放上一把还带着露水的、镇上小姑娘们喜欢的野花；有时是见泽兰搬动沉重的面粉袋，会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把接过，稳稳地帮她搬到指定地方，然后红着脸匆匆离开，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有时李娘子让他来送些铺子里需要的杂货，他总会将东西整理得格外齐整，棱角都对着一边。

他的这些细微举动，如何能逃过云妮儿和珊瑚的眼睛？珊瑚私下对云妮儿笑道：“这石头小子，看着闷声不响，倒是个有心的。”

云妮儿也看在眼里，心中微叹。石磊确实是个老实人，他的善意不带任何杂质，纯粹而温暖。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让泽兰走出阴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

泽兰呢？她并非毫无察觉。那悄然出现的野花，那默默伸出的援手，那总是红着耳根躲闪的目光……都像投入她沉寂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微澜。她依旧害怕，依旧不敢回应，甚至不敢与石磊对视。但偶尔，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沉默忙碌的背影，心中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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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石磊又来送一批新到的绿豆。泽兰正站在凳子上，想将柜顶一罐不常用的糖渍桂花取下来，脚下微微一滑，险些摔倒。石磊恰好搬着麻袋进来，见状，想也未想，一个箭步上前，伸出双臂虚虚地护了一下，虽未碰到她，却及时稳住了摇晃的凳子。两人距离极近，泽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阳光和谷物尘土的气息。

“小心。”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紧张又不安。

泽兰惊魂未定，一低头，正对上他满是关切与担忧的眼睛。那是双很纯粹的眼睛，像山涧里的溪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算计与欲望。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飞红，慌忙从凳子上下来，低着头，声如蚊蚋地道了声：“……多谢。”

石磊也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直到珊瑚从后厨出来，他才像得了救令一般，赶紧放下麻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了出去。

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泽兰抚着依旧有些烫的脸颊，心中那丝涟漪，似乎荡漾得更开了一些。或许，这世间男子，也并非都如她记忆中那般可怖？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透进的一丝微光。

云妮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点破。她知道，有些心结，需要当事人自己去慢慢解开；有些路，需要当事人自己愿意迈出脚步。她能做的，便是为泽兰守护好这个可以安心栖身的家，让她有时间，也有选择的权利，去决定自己未来的方向，无论泽兰如何选择，她都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这株空谷幽兰，终将按照自己的意愿，找到属于她的、绽放芬芳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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