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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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初制凝香（第1页）

茶青满载而归，小院顷刻间被愈浓郁的生机与忙碌占据。顾清辞深知，接下来的工序，是锁住这春日山野灵气的关键。

他指挥着将摊晾好的茶青，依据老树与新园、采摘批次与嫩度，细致地分门别类。不同来源的茶青，特性略有差异，需得因材施教，方能物尽其用。

“王婶，这一批北坡老树的，叶质肥厚，萎凋需再足些，劳您多看顾，勤翻动。”

“铁柱，村西新园的这批，芽头细嫩，需得小心，莫要压伤了。”

他声音清朗，条理清晰，众人依言而行，井然有序。

要的杀青，便在院中那口特意新砌的灶台上进行。大铁锅被萧屹打磨得光可鉴人，灶膛内，松木炭火已燃起，吞吐着稳定而炽热的火焰。

顾清辞净手立于锅前，神色肃然。他探手感受锅温，微烫炙肤，正是最佳时机。接过铁柱递来的一竹匾萎凋适度的茶青，手腕轻抖，翠色叶片纷扬入锅。

“嗤——！”

热浪裹挟着蓬勃的青草气息轰然腾起，白蒙蒙的水汽瞬间模糊了视线。顾清辞不敢迟疑，双手迅探入滚烫的锅中，手腕翻转，手指拨弄，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叶片在高温中迅失水，颜色由鲜绿转向暗绿，质地由脆硬变得柔软，那股属于植物的生青气，在翻炒间逐渐转化为一种熟润的、带着炒坚果般的初香。

汗水很快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灶台边缘，出轻微的“滋滋”声。灶间的温度极高，他的脸颊被炙得通红，月白的衣衫后背也洇湿了一片。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系于掌心与叶片接触的细微触感，以及鼻端捕捉的那一丝丝香气的变化。

萧屹沉默地守在灶前，目光如鹰隼，紧盯着顾清辞的动作，更留意着他逐渐苍白的唇色与微微颤的手臂。他不懂制茶的精妙火候，却懂得顾清辞的极限。在顾清辞将一锅杀青适度的茶叶迅起锅，摊晾在竹匾上，微微喘息之际，萧屹已适时递上一碗晾得温热的清水，并将一块干净的布巾塞入他手中。

“下一锅，我来。”萧屹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他观察了许久，已大致记住了翻炒的节奏与力度要点。

顾清辞抬眼，对上他眼中不容反驳的坚持，心知自己体力确已接近透支，便不再逞强，只哑声道：“火候需再降一分，手势要快，莫停。”

萧屹点头，接过竹匾，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将茶青倾入温度稍降的锅中。他手掌宽厚，力道刚猛，初时动作略显生硬，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很快便掌握了诀窍，翻炒得竟也有模有样，虽不如顾清辞那般灵巧，却自有一股沉稳扎实的力道，确保每一片叶子都均匀受热。

顾清辞在一旁稍作歇息，一边喝水，一边凝神观察着锅中茶叶的变化，偶尔出声提点一句“火候刚好”或“可以起锅了”。他看着萧屹专注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中那片因高强度劳作而焦灼的田地，仿佛被一股温润的山泉悄然浸润，变得柔软而安定。

两人便这般轮替协作，一锅接一锅，直到所有分类好的茶青尽数杀青完毕。

接下来的揉捻，更是耗费臂力与耐性的活计。顾清辞示范着如何将微凉的茶叶在掌心团揉、挤压，使叶细胞破碎，茶汁溢出，条索紧结。这工序关乎茶叶滋味的醇厚度与耐泡度。

萧屹再次主动承担了大部分需要大力道的揉捻工作。他气力悠长，控力精准，按照顾清辞的指点，将茶叶在掌中反复团揉、搓转。茶叶在他宽厚的掌下出细微的“沙沙”声，条索逐渐紧结乌润，那股被高温锁住的香气，在揉捻中愈浓郁地散出来，岩骨花香初具雏形，弥漫在小小的院落中，与炊烟交融，构成一幅充满劳作之美与生活气息的画卷。

待到所有茶坯揉捻完毕，天色已近黄昏。顾清辞几乎是强撑着将最后一批茶坯摊放入竹匾，送入通风的室内进行后续的酵与干燥。他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只觉得浑身骨架都似要散开。

萧屹打来温水，拧了热巾，先是递给他，见他连抬手都费力，便顿了顿，极其自然地俯身，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替他擦拭着脸颊与脖颈上的汗渍与烟灰。

微烫的触感传来，顾清辞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他抬起眼，望进萧屹近在咫尺的、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锐，只剩下纯粹的关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累坏了。”萧屹低声道，语气不是疑问，而是带着怜惜的陈述。

顾清辞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现连牵动嘴角都费力，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放任自己将头向后靠在冰凉的土墙上，闭了眼。

一只温暖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痉挛的手腕，力道适中地揉按着酸胀的肌肉。那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一路熨帖到心里。

他没有睁眼，只是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

院外，村民早已散去，唯有晚风送来远处几声犬吠，更显小院宁静。室内，新制的茶坯在静默中悄然转化，孕育着独属于南山的风骨与芬芳。

而比那初凝的茶香更令人心安的，是这疲惫至极时，无需言说的陪伴与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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