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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云鬟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里满是惊惧,“鸳鸯妹妹,你难道不知…不知少奶奶的性子吗?”
一句话,像盆冰水,浇灭了鸳鸯心头那点侥幸的火星。
钱庆娘。少奶奶平日里看着温婉持重,对待下人也算宽厚。可唯独在关于少爷的事情上,那份妒意和掌控欲,府里稍有眼色的老人都心知肚明。她嫁入陈府数年无所出,如今一个通房丫鬟却先怀上了身孕…这岂是“喜事”?这简直是催命符!
云鬟抓住鸳鸯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声音凄惶无助:“少奶奶平日瞧我的眼神就已…就已带着冰碴子。若知道了我有了…她绝不会容下我的!绝不会容下这个孩子的!”
鸳鸯反手紧紧握住她,手心也是一片冰凉。她眼前闪过钱庆娘平日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笑容,想起她处置犯错下人时那不留情面的手段,后背不禁窜起一股寒意。
是啊,少奶奶怎么会允许?一个她本就视为眼中钉的通房,竟要先于她生下陈家的长子?这深宅大院里头,多少“意外”能让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又有多少法子,能让一个碍眼的丫鬟无声无息地病故?
轿子微微一晃,停了下来,已是到了陈府侧门。
轿帘外的光透进来,照在云鬟惨白绝望的脸上。
鸳鸯看着她,心乱如麻,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为云鬟担心,也为那尚未出世、命运已然坎坷的小生命担心。
“姐姐…”鸳鸯的声音干涩,“这事…瞒不住的…”
云鬟猛地摇头,泪水更加汹涌:“我知道…我知道…可我…”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无措。轿外是熟悉的家门,此刻却仿佛一张巨口,要将她们,连同那个秘密一起吞噬。
鸳鸯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压低声音道:“先…先回去。万事…万事从长计议,总能…总能想到法子的…”
她搀扶着浑身软的云鬟下轿,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沉重的侧门。每靠近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
云鬟今后的命运,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残叶,飘向未知而可怕的深渊。而鸳鸯,这个意外知晓了秘密的小丫鬟,也被迫卷入了这巨大的旋涡之中。
侧门的门槛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线,跨进去,便是深不见底的宅院旋涡。鸳鸯搀着云鬟,两人的脚步都虚软得厉害,像是踩在棉花上。守门的婆子耷拉着眼皮,随意瞥了她们一眼,嘟囔了句“回来得倒晚”,便又缩回她的角落里打盹去了,对两人异样的神色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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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寻常的怠惰,此刻却让鸳鸯和云鬟稍稍喘过一口气。
穿过寂静的穿堂,晚风拂过,廊下的灯笼轻轻晃动,光影摇曳,将她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如同她们此刻忐忑不安的心绪。一路无言,只有衣裙摩擦的窸窣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挪回到西厢房那小小的耳房内,鸳鸯反手闩上门栓,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危险暂时隔绝。她扶着几乎瘫软的云鬟在炕沿坐下,自己却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慌忙扶住了旁边的矮柜。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摇曳,将两人的恐惧放大投在墙壁上。
“姐姐…”鸳鸯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舔了舔干的嘴唇,“这事…这事太大了,我们瞒不住的!早晚…早晚会被看出来!”
云鬟双手紧紧护着小腹,仿佛那样就能保护住里面的小生命。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灯花,泪水无声地滑落:“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去告诉少奶奶?那是自寻死路!去求少爷?少爷他…”她想起陈默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审视的眼睛,心下更是冰凉,“少爷近日心事重重,且…且他终究是主子,会为了我一个丫鬟,去驳少奶奶的面子吗?”
这话像针一样刺破了鸳鸯心中最后一点幻想。是啊,少爷是主子,通房丫头再有情分,在子嗣和正妻威严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少奶奶的娘家…
鸳鸯猛地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凑到云鬟耳边,气息都带着惊惶:“我听说…我听说之前夫人林夏(指陈默母亲)在世时,有意给少爷收房里人,少奶奶当时就病了一场,后来…后来那丫头就‘失足’落井了!虽说都说是意外,可私下里谁不嘀咕…”
“……那丫头叫春桃,是老夫人亲手教出来的,模样清秀,还会绣并蒂莲。就因老夫人在饭桌上提了句‘春桃手脚利落,可给少爷当个解闷的’,没出半月,她就‘失足’掉进了后院那口枯井里。捞上来时,她手里还攥着块缠枝纹银镯子——那镯子是少奶奶前几日特意‘丢’在花园的,府里下人都看见了,可谁敢说半个不字?”
云鬟闻言,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那件事是陈府里不能明说的禁忌,此刻被鸳鸯提起,如同恶鬼显形,让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可能的下场。
“那我…我和这孩子…”她绝望地抓住鸳鸯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恐惧。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沉默良久,鸳鸯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不能…不能坐以待毙。姐姐,这孩子…终究是陈家的骨血…或许…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少爷知道!必须让少爷知道!还得是在少奶奶不知道的时候!”
“可…可怎么让少爷知道?少爷如今常在外头忙,回府也多是去正房或少书房…”云鬟心乱如麻。
鸳鸯急地思索着,眼神闪烁:“总有机会的!少爷每日清晨都会去后园练剑…那是少奶奶贪睡不起的时辰…或者…或者想办法递个信儿…总得试一试!这是唯一的活路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然而,这“唯一的活路”听起来却是如此渺茫和危险。如何能确保单独见到少爷?见到了又该如何说?少爷会信吗?信了又会如何做?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错,而任何一个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云鬟抚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不该到来的生命,也系着她岌岌可危的性命。她看着鸳鸯眼中孤注一掷的光芒,最终,绝望地点了点头。
除了赌一把,她们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出沙沙的声响,听在两人耳中,却像是命运的脚步声,正在一步步逼近。西厢房的这一角,被巨大的秘密和恐惧笼罩着,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虚假的宁静。
鸳鸯看着云鬟那副绝望认命的样子,胸口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压都压不住。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听见,声音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和难以理解的憋闷:
“我也就纳闷了!”她几乎是咬着牙根低吼出来,“姐姐你平日也是个谨慎人儿,怎就…怎就如此糊涂!少爷虽是主子,可…可这等事情,岂是能轻易…你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云鬟心上,也抽在她自己心上。她不是不明白云鬟的不得已,通房丫鬟的存在本就是为主子服务的,少爷若要,云鬟又如何能拒?可这心里头,就是堵得慌,就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既气云鬟的“不小心”,更气这吃人的规矩,气少奶奶的“淫威”,甚至…甚至隐隐气那看似端正、却终究惹下这祸事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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