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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宴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在紫禁城沉寂的冬日下悄然扩散,却始终未能掀起预期的惊涛骇浪。太后羹汤中的“手脚”被雷霆手段压下,涉事宫人被秘密处置,对外只宣称是厨役疏忽,一场虚惊。皇帝萧景琰的震怒仿佛被厚厚的积雪吸收,未在明面上掀起更多波澜。然而,这死水下的暗涌,却愈湍急。贵妃柳玉娇称病不出,长春宫宫门紧闭,往日趾高气扬的宫人也收敛了许多,但那种压抑的、伺机而动的气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
我深知,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喘息。贵妃接连失手,损兵折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她下一次的反扑,必将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端嫔的援手如同雪中送炭,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同盟关系,也让我心中充满了疑虑与警惕。她为何屡次冒险助我?其所图为何?仅仅是与贵妃有旧怨?还是另有所谋,欲借我之手达成某种目的?在这深宫之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我必须尽快弄清端嫔的真实意图,否则,与虎谋皮,终将反噬其身。
机会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悄然降临。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扑打着窗纸,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正拥着锦被在灯下翻阅一本古籍,试图从故纸堆中寻求一丝心灵的宁静,挽月却悄无声息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与神秘,低声道:“才人,永和宫的瑾汐姑姑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永和宫?这么晚了,又是如此恶劣的天气?我心中一动,立刻放下书卷:“快请。”
瑾汐姑姑披着一件厚厚的墨色斗篷,帽檐上落满了雪花。她进来后,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只有我和挽月二人,这才解下斗篷,露出那张沉稳精干的面容。她并未多礼,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递给我,声音压得极低:“才人,这是我们娘娘让奴婢务必亲手交给您的。娘娘说,风雪夜长,才人独自一人,或可解闷。”
我接过那尚带着她体温的纸卷,心知这绝非什么解闷的闲书。示意挽月守住门口,我走到灯下,小心地打开油纸。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张绘制精细的、墨迹犹新的图纸。图上画的并非宫苑楼阁,而是一处看似荒废的院落布局,有假山、枯井、以及几间标注着特殊符号的厢房。图纸一角,用极细的笔触写着几个小字:“北五所,东偏院,亥时三刻。”
北五所!那个充满诡异传闻、曾现密道尸骨的地方!端嫔约我在那里见面?亥时三刻,夜深人静,风雪漫天!她意欲何为?这究竟是坦诚布公的会面,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的指尖微微凉,脑中飞权衡。风险巨大!北五所偏僻荒凉,夜间更有侍卫巡逻,一旦被现私自夜会,便是大罪。更何况,端嫔此人深不可测,我对其底细一无所知。
然而,机遇同样诱人。端嫔屡次示好,手中必然掌握着关乎我生死、甚至关乎沈家冤案的重要信息。若此次会面是真,或许能解开我心中诸多谜团,明确未来的方向。若不去,我可能永远失去这个了解真相、获取盟友的机会,独自面对贵妃的疯狂反扑,胜算渺茫。
赌,还是不赌?
我看着窗外肆虐的风雪,那呼啸的风声仿佛变成了父亲含冤入狱时的呐喊,变成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变成了我入宫以来承受的无数屈辱与艰险……我不能永远被动挨打!我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回复瑾汐姑姑,”我深吸一口气,将图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声音坚定,“多谢端嫔娘娘挂念,风雪虽大,但……闷在屋里也确实无趣。亥时三刻,我会准时赴约。”
瑾汐姑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躬身道:“奴婢明白。才人……万事小心。”说罢,重新披上斗篷,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风雪夜色中。
瑾汐走后,我立刻开始准备。亥时三刻,宫门下锁,巡逻严密,如何避开耳目抵达北五所是要难题。我让挽月找出两件颜色最深、最不显眼的旧斗篷,又准备了一小包陈太医留下的、用于应急提神的丸药。最重要的,是那副暖玉棋盘中的几颗棋子——我将其中一颗黑子挖空,藏入了一小撮磨成粉末的迷药和一根细如丝的银针。这或许不足以御敌,但关键时刻,或可自保或制造混乱。
亥时初,我借口白日受了风寒,早早熄了西偏殿的灯,让挽月守在屋内,若有人来寻,便称我已睡下。然后,我换上深色衣物,披上斗篷,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如同鬼魅般溜出殿门,借着风声和夜色的掩护,沿着记忆中早已勘察好的、巡逻间隙较大的偏僻宫道,向着北五所的方向潜行。
风雪极大,能见度极低,冰冷的雪片打在脸上,刺骨生疼。但这恶劣的天气也成了最好的掩护,巡逻的侍卫大多缩在避风处,给了我可乘之机。我心跳如鼓,每一步都踩在积雪上,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呼啸的风声中微不可闻。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张图纸上的路径,避开几处可能有暗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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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亥时三刻将至时,我抵达了北五所那片荒废的建筑群。断壁残垣在风雪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幢幢黑影。按照图纸指示,我找到了东偏院。院门虚掩,我闪身而入,里面是一处不大的庭院,积雪覆盖,只有一口枯井和几间破败的厢房。其中一间的窗户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如豆的灯光。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轻轻推开了那间厢房的门。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焰摇曳,将端嫔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灰色常服,未施粉黛,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此处赏雪,而非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密会。见到我进来,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深邃,没有丝毫意外。
“你来了。”她声音平和,在这空旷破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坐吧。”
我反手关上门,解下斗篷,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尖在袖中捏紧了那枚藏有银针的棋子。“端嫔娘娘深夜相邀,不知有何指教?”我开门见山,语气保持警惕。
端嫔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巧的紫砂壶,倒了杯热茶推到我面前:“风雪夜寒,先喝杯茶暖暖身子。这是用梅花上的雪水烹的,清冽得很。”
我没有动那杯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端嫔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莫测:“沈才人不必如此戒备。若本宫有心害你,腊八宴上,便不会多此一举。”
“娘娘恩德,臣妾感激不尽。”我谨慎地回答,“只是臣妾愚钝,不知娘娘为何屡次施以援手?臣妾身无长物,恐无以回报。”
端嫔凝视着跳动的灯花,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本宫帮你,并非要你回报。只是……不忍见故人之女,重蹈覆辙,在这吃人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凋零。”
故人之女?我的心猛地一缩!她认识我父亲?
“娘娘……认识家父?”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端嫔的目光转向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惋惜,更有一种深沉的痛楚:“何止认识。当年顾炎之先生座下,沈墨沈御史的才学与风骨,京城谁人不知?本宫……未入宫时,曾随家父听过几次顾先生讲学,有幸见过令尊风采。”她顿了顿,语气愈低沉,“沈家蒙冤,朝野震动,本宫虽深处宫闱,亦有所闻,始终……难以置信。”
我心中巨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父亲!她果然与父亲有旧!这是真的吗?还是她为了取信于我而编造的谎言?
“娘娘……”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端嫔似乎看穿了我的疑虑,语气平静,“空口无凭,你自然不会轻信。但你可还记得,你十岁生辰时,令尊曾赠你一方鸡血石私印,印文是‘素心’二字?那是顾先生亲自篆刻,令尊极为珍爱。”
我浑身一僵,这件事极为私密,除了沈家至亲,外人绝无可能知晓!她竟然知道!难道她真的……
端嫔看着我震惊的神色,继续道:“本宫帮你,一为故人情谊,二则……柳氏一族,跋扈日久,其心可诛。围场之事,腊八之谋,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想要的,远不止一个妃嫔的性命,而是……动摇国本。”她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皇上虽有所察觉,但碍于太后与朝局,一时难以根除。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时机。”
“我们?”我捕捉到了这个词。
端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自然不止本宫一人。宫中厌恶柳氏者,朝中忌惮外戚者,大有人在。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根……能点燃一切的引线。”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而你,沈清漪,或许是那根最合适的引线。”
我明白了。端嫔背后,是一个反对贵妃和柳家的隐秘同盟。他们看中了我与贵妃不可调和的矛盾,看中了我“救驾”带来的些许圣眷,更看中了我身为“罪臣之女”却顽强求生的特殊身份——我是一把能刺向柳家、却不会轻易引起皇帝猜忌的“利刃”。他们助我,是为了利用我,扳倒共同的敌人。
风险巨大!一旦卷入这种前朝后宫的权力斗争,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这何尝不是我复仇的唯一机会?借助他们的力量,或许真能揭开父亲冤案的真相,扳倒柳家!
“娘娘需要臣妾做什么?”我沉声问道,心中已有了决断。
端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眼下,你只需做好两件事。第一,活下去,稳住圣心,让皇上看到你的价值与……忠诚。第二,留意长春宫的一切动静,尤其是……与宫外柳家的联系。有任何异常,通过瑾汐告知本宫。时机成熟时,自会有人与你联络。”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无尽的飞雪:“风雪很大,路也很长。沈才人,好自为之。”
我知道,会面结束了。我起身,重新披上斗篷:“臣妾谨记娘娘教诲。”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风雪之中。
回西偏殿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风雪依旧,但我的心却不再迷茫。端嫔的摊牌,虽然将我推入了更深的险境,却也让我看清了前方的道路。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我有了盟友,也有了……复仇的目标。
这个雪夜,一场隐秘的同盟正式结成。紫禁城的深冬,因这暗中的联手,将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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