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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猛地从那张宽大得能躺下三个人的紫檀木案后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得沉重的太师椅“哐当”一声向后翻倒,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声音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炸开,惊得侍立角落的一个小太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废物!一群废物!”高俅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狠狠打磨过,嘶哑、尖利,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才有的狂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跪伏在地、几乎要把脑袋埋进地缝里的影阁掌刑千户雷震。“人呢?证据呢?快十天了!掘地三尺也给我挖出来!那姓臻的骨头再硬,还能把东西嚼碎了咽回肚子里不成?”
雷震身上的玄色锦袍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后背,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头压得更低,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因恐惧而颤:“回…回太尉,影阁上下…昼夜不敢懈怠…八王府…守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飞过都记录在案…太后宫那边…卑职实在…实在不敢擅查…”
“不敢?”高俅像被这两个字狠狠烫了一下,猛地绕过书案,几步冲到雷震面前,抬脚狠狠踹在他肩膀上。雷震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滚倒,撞在沉重的博古架底座上,架子上一尊价值连城的羊脂玉净瓶晃了几晃,“啪嚓”一声摔得粉碎,莹白的碎片溅了一地。
“废物!饭桶!”高俅指着地上狼狈的雷震,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拉风箱,“八王府动不得?太后宫查不得?那你们就眼睁睁看着那要命的东西烂在哪个老鼠洞里?!赵泓那个小崽子呢?撬开他的嘴没有?说!”
雷震忍着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挣扎着重新跪好,声音带着哭腔:“太尉息怒…天牢那边…刑具…能上的都上了…那…那小王爷…骨头邪门的硬…昏过去几次,醒来就是骂…骂太尉您是…是…”他不敢再说下去。
“是什么?说!”高俅厉声咆哮,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是窃国之贼,是…是阉狗。”雷震闭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阉狗!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高俅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眼前阵阵黑,太阳穴突突狂跳,几乎要炸开。书房里死寂得可怕,空气凝固成冰,压得人喘不过气。角落里侍立的几个小太监和侍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化作墙上的一道影子。
高俅猛地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那窒息般的眩晕感才稍稍退去,但胸中那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毒火却烧得更旺。他不再看地上的雷震,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沉重的官靴踩在地毯上,出沉闷压抑的“噗噗”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传令!”他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疯狂,“影阁所有‘听记’、‘坐记’,所有能动用的暗桩、眼线,全部给我动起来!盯死!给我死死地盯住八王府、慈宁宫外所有进出的活物!一只耗子、一只蚂蚁爬过,它从哪来、到哪去、身上带了什么、说了什么梦话,我都要知道!还有…璇玑那个贱人的余孽!那个小乞丐!挖!把整个汴京城给我翻过来!挨家挨户地搜!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再有懈怠者…”
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地上簌簌抖的雷震,以及门外影影绰绰侍立的几个影阁中低层头目,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杀无赦!拿他们的脑袋,给影阁的刑堂添点‘颜色’!”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比千钧重锤更令人胆寒。
命令像一道裹挟着血腥味的阴风,瞬间穿透了太尉府层层叠叠的高墙深院,扑向汴京城地下最幽暗的角落——影阁总部。
这座位于皇城根下、外表毫不起眼的巨大建筑群,此刻内部灯火彻夜不息,亮如白昼,却透不出一丝暖意。沉重的玄铁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门内,空气仿佛被冻结,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气,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恐惧。
巨大的厅堂内,人影幢幢,脚步匆匆,却诡异地没有太多交谈声。墙壁上巨大的“影”字徽记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穿着统一制式玄色劲装、胸前绣着狰狞獒犬图案的影卫们,脸上都像戴了一层僵硬的面具,眼神麻木而警惕。他们彼此擦肩而过时,眼神短暂交汇,里面没有同僚的情谊,只有深深的戒备和一种兔死狐悲的惊惶。
一张张写着绝密指令的纸条,被面无表情的传令兵塞进墙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铜制密函格口。指令冰冷而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甲字三组,目标:慈宁宫外三街九巷所有商铺、摊贩、行人,不分老幼,三日言行轨迹详录。可疑者,立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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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字七组,目标:八王府所有采买、仆役、访客名单及关联。重点:任何与‘小乞丐’体貌相近者,格杀勿论。”
“戊字一组,全城暗查‘璇玑夫人’旧部,所有废弃道观、寺庙、漕帮码头据点,掘地三尺!遇反抗,屠!”
“天牢丙字区,目标赵泓,刑讯升级。时限:十二时辰。结果:撬开嘴,或死。”
命令无声地传递,像冰冷的毒蛇在暗影中游走。每一个接到命令的影阁头目,脸色都瞬间变得煞白,握着纸条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白,微微颤抖。他们知道这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将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意味着无数无辜者将被卷进这可怕的漩涡,更意味着,一旦自己负责的环节出了丝毫差池,等待自己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压抑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没人敢抱怨,没人敢质疑,只有更加疯狂的行动和更严酷的自我审查。每个人都在拼命压榨自己的潜能,试图抓住那根虚无缥缈的“线索”,只求能保住项上人头。然而,无形的绞索,已经悄然收紧。
三天后。影阁深处,那间终年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刑堂。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皮肉焦糊的恶臭。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令人望之生畏、闪着幽冷寒光的刑具,有些刃口还带着新鲜或干涸的暗红。粗大的铁链从房梁垂下,末端连着沉重的镣铐。
此刻,刑堂中央的地面上,跪着三个人。都是影阁的中层头目,其中一人甚至是指挥这次全城大搜捕的乙字旗副指挥使。他们身上的玄色劲装被汗水、血水和尘土浸透,破烂不堪,脸上布满淤青和鞭痕,眼神空洞,只剩下最深沉的恐惧和绝望。他们的嘴被粗糙的麻核死死塞住,只能出“呜呜”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
雷震站在他们面前,脸色灰败,眼神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残忍。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白,微微颤抖。太尉那双布满血丝、择人而噬的眼睛,还有那句轻飘飘的“杀无赦”,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神经。
“指挥使…大人…饶命…”乙字旗副指挥使挣扎着抬起头,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求饶,眼中满是哀求。
雷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令人作呕的空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太尉钧令:尔等办事不力,贻误军机,罪无可赦!斩!”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刑堂里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雁翎刀!刀光如同撕裂黑暗的惨白闪电,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狠狠劈下!
噗嗤!噗嗤!噗嗤!
三声闷响,干脆利落,如同快刀斩开熟透的瓜果。三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离开了脖颈,滚落在地。滚烫的鲜血如同三道猩红的喷泉,猛地从断裂的颈腔中激射而出,溅在冰冷的地砖上、墙壁上、甚至溅到了高悬的刑具上,出“嗤嗤”的轻响。浓稠的血腥味瞬间浓烈了十倍,呛得人窒息。
雷震脸上也被溅上了几滴温热的血珠,他面无表情,任由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像地狱爬出的恶鬼。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三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眼神空洞。他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挂…挂起来!示众三日!让影阁上下都睁大眼睛看看,懈怠的下场!”
几名行刑的影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动作僵硬地将三颗头颅用粗大的铁钩穿过下颌,高高悬挂在刑堂正中最显眼的一根横梁上。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在下方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传遍了影阁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看到或听到消息的影卫,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情绪,它变成了刑堂横梁上那三颗还在滴血的头颅,变成了同僚眼中那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惊惧。整个影阁总部,彻底笼罩在一片无声的、血色的恐怖之中。每个人都在拼命奔走,眼神却都带着被猎人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和绝望。他们不是在搜寻线索,而是在拼命挣扎,试图让自己晚一点成为横梁上新的“装饰品”。
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的天牢深处。
赵泓被粗大的铁链悬吊在半空,双脚勉强能沾到一点冰冷刺骨的地面污水。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囚服,被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鞭痕、烙痕、刀口撕扯得如同破布条,紧紧粘在绽开的皮肉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脓血混杂着汗水,顺着破烂的衣角不断滴落,在身下浑浊的污水中晕开一圈圈暗红的涟漪。
一个身材矮壮如铁墩、满脸横肉的狱卒,正狞笑着将一条浸透了冰冷盐水的皮鞭从木桶里捞出来。鞭子吸饱了水,显得格外沉重,鞭梢滴落的水珠砸在地上,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死寂的囚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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