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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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雪中的灯火（第1页）

那句话，“你……你也是没有家了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带着苏晓棠全部的生命力，在她唇边留下一点微弱的气息波动后，便沉入了无边的寂静。

她没有期待回答，也无法再凝聚起更多的力气去等待一个回答。言语的消耗，让她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再次向着黑暗的深渊滑落。

然而，那来自脚踝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像一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丝线，牢牢系住了她即将飘散的意识。

黑狗喉咙里那声低沉的呜咽，并非结束，而是一种持续存在的背景音，混合着它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构成了唯一证明“生命”仍在挣扎的旋律。

它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比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更加重要。它趴伏在那里，瘦骨嶙峋的身体紧贴着她，像一个沉默的、用自己的躯体为她筑起的、抵御最终寒冷的脆弱壁垒。

苏晓棠甚至能感觉到它皮毛下骨骼的坚硬轮廓，以及那微弱心跳带来的、几不可察的震动。它也在寒冷中微微颤抖，受伤的后腿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抽一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句她或许从未听过的话，此刻却以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刻入了她的感知。他们共享着这破庙的冰冷，共享着被遗弃的命运，共享着在这绝境中残存的一丝气息。

这份无声的陪伴，驱散了些许那蚀骨的孤独。死亡似乎不再是她独自面对的巨大阴影，而是变成了一个他们或许会共同踏入的、模糊的领域。这想法，奇异地带给她一种扭曲的慰藉。

她的意识，便在这暖意与寒冷的交界处浮沉。不再是完全的麻木，也不再是清晰的感知，而是一种朦胧的、边界模糊的浑噩。时间失去了刻度，可能只是几次心跳的间隔，也可能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几个时辰。

就在这浑噩之中，一种新的、异样的声音，极其隐约地，穿透了风的屏障和破庙的阻隔，钻入了她的耳膜。

不是风雪声，不是黑狗的声音。

是……踩踏积雪的声音。

一种沉重的、略显拖沓的、属于人类的脚步声。它踏在庙外被压实了的雪地上，出“嘎吱……嘎吱……”的规律声响，稳定而缓慢，正不偏不倚地朝着破庙的方向而来。

这声音，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苏晓棠浑噩的意识。是……人？是谁？是王桂芬后悔了，来找她回去继续做牛做马？还是村里其他什么人，偶然路过？

几乎是在同时，紧贴着她的黑狗身体猛地绷紧了。

它喉咙里那低沉的呜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警觉的、从胸腔深处出的、充满威胁性的“呜噜”声。

它抬起了头，耳朵警惕地竖立起来，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防御状态。那紧贴着她脚踝的温暖来源，因为这份紧张而微微撤离了一些，带来一阵短暂的、更深的寒意。

苏晓棠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久违的、鲜活的恐惧，伴随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希望，猛地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往那堆霉的杂草深处缩了缩，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从这即将到来的“未知”面前消失。

脚步声在庙门外停了下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依旧在呜咽。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带着沉重喘息和浓浓疲惫的嘟囔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进来：

“这……这鬼天气……真是要了老命了……”

声音陌生，不是王桂芬，也不是她记忆中任何熟悉的村民。那声音里饱含着岁月的沧桑和体力透支后的虚弱，但却奇异地，没有王桂芬那种刻薄的尖锐。

紧接着，一丝昏黄的、温暖的光亮，如同拥有实质的液体般，从破庙门板的缝隙间，悄然流淌了进来。

光！

不是冰冷的、青灰色的雪光，而是真正的、带着温度的光！那光晕微弱，却在刹那间，驱散了庙内大片大片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将歪倒的神像、蛛网遍布的梁柱、以及她身边那堆肮脏的杂草，都染上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橘黄色调。

这光芒，对于长久沉浸在黑暗和冰冷中的苏晓棠来说，不啻于直视太阳。她感到一阵眩晕，眼睛被刺激得生疼，几乎要流出泪来。但那光芒带来的，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深入灵魂的、近乎颤栗的渴望。她贪婪地、用尽最后力气地，汲取着这光线的暖意，仿佛它是另一种可以维系生命的食粮。

黑狗的反应更为激烈。它猛地站了起来，尽管伤腿让它动作有些踉跄，但它依旧强撑着，挡在了苏晓棠的身前，面向门口，出了更加响亮、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它的尾巴僵硬地垂着，全身的毛似乎都微微炸起，做出了护卫的姿态。

“吱呀——呀——”

那扇腐朽了一半的破庙木门，被一只布满皱纹、冻得通红的手，缓缓地、用力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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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风雪裹挟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涌了进来，但随之涌入的，是更加充沛、更加温暖的黄色光晕。

来人提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玻璃灯罩被熏得有些黑，但那跳动的、豆大的火苗，却顽强地释放出足以照亮这方小天地的光芒。灯光勾勒出一个瘦小、驼背的老妇人轮廓。

她裹着一件异常厚实、打满各色补丁的旧棉袄，头上严严实实地包着一块褪了色的破头巾，只露出一张被风霜雕刻得沟壑纵横、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一双眼睛，在皱纹的包围中显得有些浑浊，却在那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惊愕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本是为了躲避这阵骤然加剧的风雪，想在这破庙里暂歇片刻，喘口气。煤油灯被她稍稍抬高，昏黄的光晕如同舞台的追光，扫过布满灰尘和积雪的地面，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几乎与杂草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小小身影，以及那个挡在身影之前、虽然瘦弱伤残却依旧龇着牙、试图保护着什么的黑狗。

光线下，苏晓棠青白的小脸，乌紫的嘴唇，覆盖着冰霜的睫毛，以及那身破烂单薄、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的衣衫，无所遁形。

老妇人——张奶奶，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瞬间瞪圆了。她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骤然涌起的愤怒而扭曲起来。提着煤油灯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使得墙上的光影开始疯狂跳动。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出了一阵“咯咯”的、被堵住似的声响。好几秒钟，她才用一种带着颤抖的、几乎破了音的、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心与愤怒的语调，嘶哑地喊了出来：

“老天爷……造孽啊……这……这是谁家的娃？！咋……咋能给扔在这儿了？！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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